谢弘瑜轻笑:“低头做什么?见不得人?”
肖梓晴缓缓抬起来:“你怎么在这?不是在襄州吗?”
谢弘瑜折扇一收, 在她对面坐下,反问:“你一人在此?”
“并未,与人有约。”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肖梓晴暗暗祈祷唐表哥跟同窗寒暄久些,免得他们俩撞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很快, 唐表哥过来了。
他看见谢弘瑜,先是愣了下,继而面露欣赏:“阿晴,这位是?”
“是”肖梓晴绞尽脑汁,头皮发麻。
然而未等她开口,谢弘瑜主动站起来作揖道:“在下乃肖姑娘京城故交,免贵姓谢。”
“原来是谢同乡,幸会幸会。”
“怎么?”谢弘瑜问:“你也是京城人士?”
唐湛笑道:“非也, 我乃黎州人士, 免贵姓唐。”
听闻姓氏,谢弘瑜目光滞了下,随即明白眼前之人就是肖梓晴那位即将定亲的表哥。
他胸口郁闷, 却不得不顾全体面,笑道:“原来是唐公子,久仰久仰。”
谢弘瑜一身矜贵气度, 举止谈吐绝非泛泛之辈。唐湛一看就知道此人身份不凡, 然而这人口中却道了句“久仰”,令他受宠若惊。
“哦?”他看了看肖梓晴,不解问:“谢兄竟听过我的名字?”
谢弘瑜笑笑,没说话。
一旁的肖梓晴扶额头疼,这两人居然还聊上了。
她问:“谢弘瑜, 你不是有公事吗?那就不耽搁你了,赶紧去忙吧。”
“这里是戏楼。”谢弘瑜不爽:“你四处看看,今日来这的哪个是有公事的?”
“”
唐湛像是想起什么,仔细打量谢弘瑜,思索道:“谢兄叫谢弘瑜?”
“正是。”
“这名字好耳熟。”
谢弘瑜折扇一展,慢条斯理扇风:“哦?莫不是黎州也有个谢弘瑜?”
“并非。”唐湛笑道:“在下听闻京城卫国公府谢世子作得一手好丹青,画技出神入化,其名也叫谢弘瑜。”
说完,唐湛对谢弘瑜又作了一揖:“唐某眼拙,竟不知眼前人就是谢大家。”
谢弘瑜谦虚道:“唐公子谬赞,平生闲趣罢了,当不得大家。”
这位唐公子一表人才,说话客气有礼,倒是难以令人讨厌。
可谢弘瑜心情更闷了,肖梓晴铁了心要嫁这位表哥,看来也不全然是赌气之言。
他瞥了眼低头装死的肖梓晴,桌下踢了踢她的鞋。
肖梓晴倏地被踢了一脚,抬眼瞪他。
“肖姑娘遇见故交,就不说点什么?”谢弘瑜问。
“你要我说什么?”
谢弘瑜似笑非笑,目光微凉:“是无话可说?还是不可言说?”
他言辞有挑衅之意,肖梓晴面色沉下来。
唐湛坐在一旁,轻声咳了咳,道:“两位有旧怨未清?可要在下回避一一?”
说着,他正欲起身,就被肖梓晴拉住。
“表哥,我跟他毫无干系。”
她这话说得急,原是想表达她跟谢弘瑜没什么话好说,可听在谢弘瑜耳中,却像是着急跟他撇清关系。
谢弘瑜停下来,目光落在肖梓晴扯着唐湛的袖子上。
她动作熟稔,仿佛两人经常如此。
空气静默了片刻,谢弘瑜突然笑了笑。
真没意思!
她都要嫁人了,他眼巴巴地过来做什么?襄州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就为了过来看她一眼,却看见她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平白还让自己难堪。
他端起茶一口喝尽,收了折扇后,起身对唐湛作揖道:“实在抱歉,打扰两位雅兴,我此来黎州确实还有事忙,就先告辞。”
谢弘瑜离去后,肖梓晴也没什么心情看戏了,与唐湛坐了不到半盏茶工夫便出了戏楼。
浑噩无赖地过几日,突然天降暴雨。
这场雨下得极大,像泼水似的。才一个上午,院子里就积了许多,婆子们赶紧把水沟挖宽些。
肖梓晴站在廊下盯着雨幕,心里头一阵阵烦躁。
过了会,院子里进来两人,是舅母唐夫人和婢女。
她赶紧迎上去:“舅母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场雨太大,我过来看看你这有没有受灾,”唐夫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问:“你屋子里没漏雨吧?”
“没呢,我这瓦片结实,别处漏了?”
“你妹妹的小书房漏了,我已经让人去修了。”
“舅母辛苦了,一大家子让你操心。”
“操心是应该的,谁叫我管着中馈。这府上老的老小的小,你舅舅又在官署忙,我自然要好生照看你们。”唐夫人说:“听你舅舅说这场雨得下半个月,眼下黎州各处已开始做防洪准备。咱们府邸虽地势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闻言,肖梓晴心里一咯噔:“这雨要下半个月吗?”
“梅雨季节惯是如此,往年还好,雨水没这么多,但今年不知怎么地下得格外大。”
肖梓晴望向泼天的雨幕,心跳如鼓。
她总算明白适才的那股烦躁是为何了。
此前谢弘瑜不日不夜地与官员商讨剿匪之事,彼时她还不明白谢弘瑜为何如此着急,竟不想他提前预知了这场大雨,许是欲在大雨来临前将匪徒一网打尽。
可按着上辈子的记忆,谢弘瑜剿匪时遇上大雨天气,也正是水匪占据了天时地利,谢弘瑜才死于其手。
这么说来,襄州现在已经开始剿匪了?
那谢弘瑜
肖梓晴心跳越来越快,这些大雨仿佛一盆一盆地泼在她心里,令她沉郁得快窒息。
唐夫人还在说着什么,肖梓晴仿佛耳鸣般嗡嗡作响,少顷,她倏地开口:“舅母,我想去襄州一趟。”
唐夫人一怔:“去襄州?你去襄州做什么?”
肖梓晴道:“我在襄州有故友,有事找他。”
唐夫人笑道:“那敢情好,等天气好了,舅母给你备些礼,再让你表哥送你去。”
“我等不及了,”肖梓晴声音有些颤抖:“我今日就得过去。”
唐夫人蹙眉:“为何这么急?”
“确实很急。”想起梦里谢弘瑜那张惨白的脸,肖梓晴忍不住哭起来:“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这辈子所有事都不可预料地提前,也不可制止地向前发展,脱离了肖梓晴的预知,她担心谢弘瑜仍旧摆脱不了宿命。
她等不及了,她要去救谢弘瑜。
所幸黎州有官船运送物资去襄州,舅舅安排肖梓晴搭官船过去。
肖梓晴哭得喘不过气,一个劲地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舅舅和舅母担心她,便派了几名护院随行。
黎州离襄州并不远,正常行程半天就可到,但如今天降大雨,船行得慢,肖梓晴在船上煎熬了一日一夜,才总算到襄州。
派人打听后,得知京城来的钦差住在知府府邸,于是肖梓晴又拿名帖去拜会。只不过她来得不巧,襄州正是局势紧张之际,知府和钦差都不在。
肖梓晴只好寻了家客栈暂住,再次去拜会时,看门小厮道:“姑娘,不是小的诓你,我家大人去府衙了,而钦差大人虽说住在府上,但除了第一日小的见过,其他时候都不曾见其身影。”
“那你可知钦差大人其他住所?”
“这小的便不知了。”
肖梓晴着急,上马车时脑子一阵眩晕,整个人晃了晃。
“小姐?”春蓉探她额头:“小姐还是回去歇息吧,您身子发热了,再如此下去,恐怕病情加重。”
肖梓晴昨日淋了点雨,彼时没当回事只喝了碗姜汤,竟不想今日一早起床就发起热来。她见谢弘瑜心切,也没来得及去看大夫。
可以前阴魂不散随处都能碰见的人,如今仿佛消失了般,不见踪影。
“去码头。”肖梓晴缓了缓,钻进马车后吩咐道:“我们现在去码头看看,兴许能碰碰运气。”
“可是小姐,您不先去看看大夫吗?”春蓉不解道:“有什么事比看病还着急的?若是小姐病倒了反而耽搁不是?”
“别说了,先去码头看看,若是没见着人,你就去请大夫。”
“是。”
两刻钟后,一行人到了码头。
此时,江边停了许多战船,乌压压地连成一排。隔着厚重的雨幕,辨不清方向,只隐约瞧见众人忙碌的身影,夹杂着雨声、喊声、骂声。
到处乱糟糟。
肖梓晴逮着个路过的官兵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剿匪开始了?”
“剿匪确实要开始了,姑娘来这做什么,此地不安全,还请速速离去。”
“我是钦差大人的亲戚,过来找他有事,你可见过?”
“钦差?什么钦差?”雨势太大,官兵说话都是扯着嗓子:“这里没有钦差,只有兖州来的穆将军。”
“京城来的谢世子,谢钦差,他不在这吗?”
官兵匆匆摇头,走远了。
肖梓晴撑着伞,心里一寸寸地凉下去。
仿佛又回到梦里的那个场景,倾盆大雨中,她跌跌撞撞地在人群里寻找谢弘瑜。
这会儿,她沿着岸边一艘一艘地寻,脚下路滑,好几次差点摔倒。她裙摆也被污泥打湿,使得脚步如有千斤重。
“小姐您慢点。”婢女春蓉和护卫跟在后头。
许是精力不济,肖梓晴停下来,躬身撑着膝盖喘气。伞挂在她肩头,冰凉的雨水透过油纸大滴大滴地敲在她脊背上。
仿若敲在心间,很疼。
春蓉追上来:“小姐,今日雨大,我们还是先哎”
肖梓晴头脑昏沉,眼前景象骤然模糊旋转,就这么直剌剌地栽下去。
倒下去之际,她想,估计得栽一身泥了。
然而,下一刻却感到有双结实的手臂接住了她。
梧桐院里,大雨泼在廊下的芍药上,泼得枝干东倒西歪。婢女们进进出出,端的端盆,煎的煎药。
肖梓晴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陌生的地方,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冗长而繁重的梦。
“这是哪里?”她打量屋子里精致简约的摆设。
“小姐醒了?”春蓉过来探她额头:“小姐终于退热了,小姐现在饿吗?奴婢让人端吃食过来。”
“这是哪里?”肖梓晴问:“我分明记得还在码头。”
“小姐在码头昏倒了,是谢世子把你抱来这里的。”
“谢弘瑜?他人呢?”肖梓晴撑坐起来:“他人在哪,我要见他。”
“哎小姐别急,您身子还虚。”
“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见他。”
她话落,只听门口啧啧两声,谢弘瑜懒懒散散地摇着把折扇进来。
“就这么想我?”
他走近,抬手在肖梓晴的肩上轻轻一摁,把人给摁回床榻。
“谢弘瑜,你这几日去哪了,我到处找你。”
“别说话。”谢弘瑜的手掌贴在她额头上,随后又拉过她手腕号了会脉,蹙眉问:“你年纪轻轻,为何忧思如此重?”
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肖梓晴反手捉住他的手腕。
谢弘瑜一愣,就听她问:“谢弘瑜,剿匪开始了是吗?”
他视线落在她青葱白嫩的手指上,也没挣开,任她攥着:“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听我说,眼下雨势过大,你绝不能去剿匪。”
谢弘瑜眼睫缓缓掀起,认真且复杂地望向她:“肖梓晴,你千辛万苦来襄州找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对啊。”肖梓晴点头,脑子浑沉也顾不得其他,继续道:“我此前见过一位得道高人,他说你八字弱运势差,不宜动武,否则会丧命。”
这是肖梓晴来之前就想好的托词。谢弘瑜是钦差,奉命来襄州办事,她也清楚等闲劝不动,也只有用鬼神之事唬一唬了。
“你把这差事交给其他人如何?”肖梓晴道:“我听说兖州的穆将军带了兵马过来,剿匪的事让穆将军指挥,你退居幕后可好?”
谢弘瑜蹙眉不解。
“好不好?”许是肖梓晴身子虚弱的缘故,原本普通的一句询问,此时说出来却像是撒娇。
须臾,谢弘瑜松开眉头,眼角溢出点笑来:“你很关心我?”
“废话!”肖梓晴急:“我不关心你,何必大老远坐船过来?”
她话音刚落,唇就被他噙住,随即,温热的舌探进来。
凶狠,霸道,眷恋
春蓉瞧见了,立即放下东西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