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旅游城市,夜晚的十一点意味着景观灯即将熄灭,游船码头最后一班船靠岸,夜班车司机在关键位置等着客,也有许多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卡片被抛洒一地。
路灯仍然照耀,直至天明。
车子从江边经过时,壮观的城市灯光秀射入车窗,一片瑰丽。
光影在男人脸上兜兜转转,最终随着时间的到达转为浓浓的黑暗。
车厢内的人脸霎时不清,模模糊糊的侧影显示可能在看着窗外。
然而窗外,只剩路灯寂寥站立,繁华不再。
他扭回脸。
车子往城内开了半个多小时,停稳。
漆黑黑的山影和山影上的建筑影,将停泊的位置衬托得仿佛在科幻片中。
山城被称为8d魔幻城市。
建筑重重叠叠环着山体分布,这和海市的“山城”称号不同,海市山势东高西低,整个城市顺着山坡和缓的延伸到海岸。
山城是真正的山中之城,密密麻麻的山体被注入了现代化的痕迹,可能脚下跑着车,头顶上却是医院、学校。
天气炎热,地形原因又变成闷,像个大蒸笼。
他走在中间,两边分别是刚才开车的助理,和李泽宇派下来迎接的人。
三个男人,走进一栋陈旧的楼。
快十二点的山城夜晚,除了旅游区,其他地方都寂静无声、困在空调房中,因而他们走来时,除了三排脚步声,别无动静。
屋子是一个朝着山的小平层,一目了然。
床对着落地窗,窗外是暗黑的山景。
在山景与床之间,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桌案空间。
一张长桌横在视野之内,无法不注意。
本该明显属于私人空间的屋内,此刻塞满了人。
霍岩一走进来,围在桌边的人立即让道。
霍岩于是走近桌前。
他弯身,看拉在桌前一条麻线上的照片。
麻绳拉得很高,钉在两边墙上,在书桌的上方又竖挂了几道线下来,此时,这些竖下来的线夹满照片。
一个空旷的屋子,简单的生活物品,主要视线就在这张硕大的桌子。
除了桌前的照片,桌两侧也摆了好些展示柜,上面放着许许多多的大小不一艺术品。
霍岩看完照片,来到艺术品前面看,李泽宇特意打开手机电筒照射,让他看更清。
他眉心拧着,眼神仿佛要将这些艺术品看穿,不过,看来看去,都是复制品,没有一个真的。
雕塑作品不像书画,唯一性强,雕塑作品可以有无数复制品,并且与真品别无二致,在收藏上性价比不如书画。
可这间屋子里的痕迹却显示,屋子主人爱雕塑如痴,或者说叫爱文澜如痴
所有的展示品都是文澜的作品,桌前那些如雪花般数不清的照片主角也是文澜,她笑、她哭、甚至她换衣服时的样子通通展示。
“人跑了”耳畔这么一道声音。
只见昏暗光线中,霍岩眉心拧更紧,不过始终没有大动干戈,他直起身,修长的手指伸去照片前一张张摘下,尤其桌正中展示的几张,边摘边一张张叠好码在手心。
他做这件事时,其他人也纷纷帮他弄,等全部摘完,大约两沓,厚厚的扣在霍岩手心。
他脸上表情叫人捉摸不透,说生气没有,说不生气也没有。
连李泽宇都不敢动了,慌张地瞄着他。
他在屋子里转了转,停在桌子右侧,一本翻开的画册上。
这实际上是一本作品名录,文澜的作品名录,从她八年前在伦敦苏富比一战成名后,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在里面收录。
不仅收录,还制作及其详细,每件作品的介绍,包括出处、曾经展览过的地方、现藏于何处、曾被哪些出版物提及等等,甚至还详细阐述了每件作品的创作背景和时代意义。
简直堪称博物馆级别的作品名录。
偷拍她照片,摆设她的作品,又制作这样一本精细的作品名录,房屋主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李泽宇说了一句“他跑了”后再没出声,接着,等霍岩巡视完所有的细节,李泽宇从旁人手里接过来一台价值不菲的相机,相机内部早被拆得稀烂,李泽宇把储存的部分拿给他。
霍岩接了后,用拇指食指碾碎,这个动作细微又快,但力度非凡,过程中,他指腹突然冒了血花,显然被割伤,即使这样他也没停,三两秒的就将东西碾碎。
之后,他外面的助理跑进来跟他说“黄书记来了”。
他情绪收起,将碎片随手扬在地板,人没回头,那位黄书记亲自进来了。
“霍总,这件事我听说了,马上让常雷勘察了现场,一定把人找出来。”黄书记戴着眼镜,外表看上去很传统的那种官员,做事利索、不讲废话,同时情绪上也很会对人表达关心。
霍岩听了后,表情看上去比这位黄书记还要老道,语重心长,“达延连续三年给山城创造的税收排第一,拉动就业率,帮扶城市建设,现在我的太太两次受害,第一次我信任常局长,他给了我意外事件的定论,前两天是第二次实在让人无法好好安心留在山城做建设。”
黄书记尴尬,“这回一定给你交代。”
霍岩没应声,李泽宇在旁插言,“这次也是我们自己找过来的,警方似乎很被动。让人难以信任。”
黄书记身旁站着魁梧男人表情相当尴尬,“霍总上次是我们疏忽,这次做并案侦查,既然对方在山城待了这么些日子,偷拍那么多照片,每张照片我们都能根据位置寻找到可用线索,这次他逃不掉,还有整个房间,留下的dna和指纹,全部收录在册,抓捕指日可待。”
“多长时间”黄书记发火,“给你三天时间够不够黄金破案时间七十二小时,多一秒你就要承担后果”
“是”黄书记是常局长的直属领导,被当着外人面骂,面子可想而知的挂不住,不过挂不住归挂不住,他确实职务疏忽,也无话可说,只有快马加鞭破案是正事。
这一通处理完后,霍岩看上去仍然不满意,他的不满意直接对着常局长,是认为对方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家属,继而引发为山城到底适不适合投资、这种企业家该考虑的商业思维。
黄书记大半夜跑来就是安抚他,防止他带着达延“逃跑”。
“希望理解我的心情。”他表情沉重。
黄书记不断点头,“当然理解,绝对放心,一定把这个躲在背后干脏事的凶手逮出来”
霍岩叹了一记,表情微微忧虑,语气仍然平和,“他对我太太工作范围内的事了如指掌,已经超出一般范围的崇拜,绝对不是一个小藏家可以做的事,财力方面应该不差。”
“关于雕塑方面,我们还会向你请教,霍总一定要支持我们破这个案子。”
“这不废话,我们当然支持这个案子,就怕你们破不了,连这地方都是我找来的”李泽宇愤愤不平,“不是听了命令,才轮不到你们插手”
“这位小兄弟,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们要相信法律啊。”常局长面子挂不住地说。
李泽宇二十啷当岁,正是前不怕狼后不怕虎的年纪,加上霍岩又没有阻止,就更不卖政府官员面子,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法治社会却没有保护我们公民,还谈什么法制总之这件事,我哥差点丧偶,现在外面已经沸沸扬扬,说我哥要杀、妻,这天大的罪名放你们二位哪一个身上都遭不住”
“泽宇。”他哥出声了,一副“受扰”的口吻。
黄书记一看霍岩脸上的“痛楚”,及时发声,“是我们忽略了,霍总你要放心。”
常局长更积极表态,“七十二小时就七十二小时,把人交给你”
李泽宇这才忍了,没再发声。
现场早在霍岩来前就勘察完毕,奇怪的是凶手似乎不住在屋子里,里面没有洗漱用品,卫生间干干净净,不存在从牙刷上提取dna,而床上也很玄妙,没找到一根头发。
虽然不愿相信这个人具有反侦察经验,但现场环境几乎明确的告知了这个结果。
那些照片被摩挲的痕迹明显,每一张都没有灰尘,做了塑封,角度隐蔽,人物优美,不管哭还是笑,都美得极具艺术气质。
在勘察的那一刻,侦查员们都会在想,原来这就是达延总裁的女人,怪不得才貌双全,叫人移不开眼睛,同时又招惹变态狂。
在男性绝对的权势面前,她身为达延继承人的身份反而被忽视,就像以前她公开的身份是文博延的千金,大部分外人都以文博延女儿称呼她,当然这是商场上来讲。
她自己的领域可能是佼佼者,但不插手达延的结果就是,成为边缘人物。
这使得文澜在离婚这场战役中被视为弱者。
霍岩对这两件案子的关注,无疑给他加分许多。黄书记对他更加看重,安慰了他很久,才确保他心里没有搬走达延的打算,带着常磊局长先行离去了。
这时候已经夜里一点半。
李泽宇开着库里南,霸气地横在路中间,深夜里已经不存在堵车不堵车。他们暂时离不了,黄书记本来要和他们一起离开,结果有一辆蓝色超跑堵在路前。
对方嚣张,来时引擎声咆哮,大半个居民区都要被炸醒。
看来,替文澜找凶手这事不止霍岩一个人在做。这世上,除了霍岩能在第一时间为她奔走,剩下那个男人也不会示弱。
夜色深沉,周遭山体环绕,这条下行、起伏着的三岔口陈旧又颇宏伟,毕竟是山城,一层又一层,层层如剑悬在头顶。
霍岩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仍然被逼下车。
空气闷热,并不会因为深夜而减半分。
他是噩梦中惊醒、被叫来,气色并不好,没了外人在场,该有的体面与客套也不复存在,眉心拧着,那双黑色剑眉,诉说了无比的不耐。
率先停下脚步站着,单手开始从裤兜里掏烟。
他前面那人如泰山一样暴躁着压来。
“好巧啊”蒙思进的声音,充满讽刺又一副你被我逮到了的幸灾乐祸。
霍岩无动于衷,垂着首,给自己点烟。点完后,抬头,喷雾,问,“你不抽”
这在蒙思进耳底算废话,蒙思进只抽古巴来的雪茄,香烟再好的牌子他都不碰。
霍岩比他能进退,因而显得游刃有余。
蒙思进一瞬间几乎狂躁了一下,毕竟算两军叫阵,天气又这么热,还好他拉住了自己,双手叉腰上,晃了几圈,接着猛一停,几乎怼着霍岩的脸,诘问,“来这儿干什么的”
“你想听到什么。”霍岩弹了下烟灰,再次送入唇中。
蒙思进退了几步,试图语重心长,“我查到文文这两次遇险,和她的粉丝有关,那个人是个变态,以前就偷拍过她,他们是一个组织,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男人追着她不放,之前就抓过一个寄裸照的。”
“这次不一样。”霍岩明确告诉他,“对方不是乌合之众。你让她小心,该做的我都会做,回到海市后,她自己要安保不离身。”
“意思是出了山城就不归你管了”蒙思进冷问。
霍岩默认。
天气真的很热,两个男人脸上都出了汗,霍岩在逆光中,显得那汗珠也深藏不露。
蒙思进满头汗,满头恼火,“你说她回到海市后什么意思是真心认为她这次真的要回去了”
他一下惊笑了,“霍岩啊霍岩”笑完后,悲愤交加,“你怎么能这样,看着她高兴来,失望去,每一份情绪你都把控着,你对她全方位的了如指掌,看她那么痛,却真的无动于衷该不会还松一口气,觉得得到新生与自由了吧”
霍岩不答。
他那一根烟很快就被吸完,他的礼数让他没有拿出第二根。没有烟的陪伴,他耐心也相应减少,“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要说”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蒙思进突然暴喝。
声音响彻三岔口,往上荡,荡出气势如虹般的回音。
霍岩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对他粗鲁的行为表示敬谢不敏,一侧嘴角也缓缓扬起,看笑话一般。
但这两人眼神,到底是没隔着烟雾与其他,结结实实对上了。
蒙思进字字重音,“她现在很失望从利川回来,一路上三个小时没超过三句话”
霍岩偏了下脸,嘴角依旧往上。
“这次住院,她没有主动提起你半个字,她已经不再提你了,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蒙思进自问自答,“她开始真的放手了,没有人能一直那么坚持的靠近你,你要失去她了霍岩。”
最后一句像是忠告,又像是恐吓。
霍岩仍然无动于衷,甚至转过脸来说,“还有吗”
蒙思进被气得直笑,“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程度”
“你们兄妹最天真的就是对感情,”霍岩眯眯眸,像是不再装傻,“谁离了谁不能活守着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纠缠,不仅伤害自己,也困扰对方。”
“你是畜生吗”蒙思进咬牙切齿。他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家族阻挠而中断,爱人不告而别,这是蒙思进半辈子的痛,因而到现在都吊儿郎当和父亲关系水火不容,这是他的痛点,也是他能共情文澜的原因。
这么热的夜晚,山城像要燃烧,文澜从小娇生惯养,耐不住冷热,她算温室长大的女孩,为霍岩吃了多少苦,而他却轻飘飘几句话就打发掉她,说她傻,给他造成困扰。
“十三岁,她十三岁就开始等你,你离开七年,她哪一天不在牵挂你”
蒙思进几乎指着他鼻子数落,“从小到大,她没吃过苦,你知道她怎么样长大的,甚至就是你们家、就是你,那样把她养大的,你那时候对她多好,你们家出事,也是她寸步不离陪在你身边,那年没文澜,你早在海里淹死了你忘了”
他母亲弟弟失踪时,有一段时间天天在海边寻找,文澜寸步不离跟着他,有一天两人竟然坐着运浒苔的农用车回市区,蒙思进在路上碰到他们,当时霍岩已经高烧不醒,文澜浑身脏乱,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肿了。
蒙思进那一刻才了解,霍岩为了一把玩具水枪差点在海里淹死。
“是文文把你拉回来,后来你不告而别,她还是个高中生,经常回国四处找你,和她父亲关系不和,也是因为你,你们结婚,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偷户口本,和你坐一辆车,也差点被撞死,结完婚后,自己在国外念书,还周旋在你和她父亲之间,她多为难,也撑下来了”
几乎苦口婆心了,“她和你在一起后,除了开头那两年,后面没过多少舒心日子,整天担心你们翁婿失和,怀孕时,大出血,你在公安局根本没看到当时出血现场是怎么样的”
“闭嘴”霍岩终于露出一点不耐了,眉心拧着,“别再提孩子。”
“你心虚,你觉得对不起她”蒙思进点点头笑,“你就是这样的,提孩子就受不了你怕自己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连母子俩都没保护好,你活着有什么意思
“闭嘴”霍岩大概真的被戳到了肺管子,眼角都有点发红起来,但仍然克制。
他最强的地方就是不轻易受他人的情绪挑拨,因而总能在别人发动进攻时,静静在一旁观察、然后伺机而动,绝杀掉敌人。
无论是在商场,还是和文澜的离婚谈判,他都是这样做的。
所以在商场基本没有对手,文澜就更不是他对手,文澜伤心欲绝时,他看上去只是有一点受困扰的无奈。
和蒙思进交手时,加了被惹恼的微怒。
蒙思进脸皮厚,这点突然占了优势。幸灾乐祸。
“你就是这样啊,孩子的事让你备受打击,你连文文这样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她多勇敢,伤成那样,即使有气,和你提了离婚,她还能再站起来,向你反省,向你道歉,认为你们可以走下去,可你呢”
蒙思进毫不客气指责,“你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朝被蛇咬的懦夫,你连海市都待不下去,你跑来这里,把自己像流放一样,嘴上那么残忍,背后却默默关心她那晚出事,是你在雨中第一时间赶到对不对”
蒙思进势头正旺,甚至不给回答时间,直接往下接,“就是你,一个偏僻路口的监控把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你抱着文文从后山过来,你还走错路,惊慌失措模样和现在伪装的面孔比可笑极了”
霍岩嘴角轻提了一秒,没第一时间回应。
“我现在没告诉她,我不敢告诉,要是给了她希望,知道你从她停车的地方就一直跟在她后面,还保护了她,她该高兴成什么样儿”
他全部的无关紧要都消逝,眉心紧了,似乎很怕这种威胁。
不得不商谈口吻,“没有爱情还有亲情。你也说了,她在我们家长大,出事那年,多亏了她,结婚时,我也是真心的,实在是孩子没了,让我发现,跟她根本不合适,甚至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结合。”
“胡说八道什么”蒙思进狂喷,“不合适你为了她背后插一杆子,到现在肺部还不完全呢”
“所以当时是爱她的,”霍岩嘴角一提,整个表情就很生动,他英俊的外表使他在冷酷时令人不敢近亲,但一放松时,就友好又温柔,“后来教训太惨了,那个孩子”
孩子的确是他软肋,他的友好温柔变成失望、心痛,“对她,对我,都是灭顶的伤害。”
“你们后面还可以有其他孩子,不用非停留在过去,”蒙思进放下戒备,劝着,“你们都年轻,要个孩子不简单么”忽然惊诧,“你该不会不能生了吧出什么问题”
“就当我不能生。”霍岩苦涩提嘴角,“放过她,也放过我。她可以和别人组成家庭,有孩子,有丈夫,安稳到老。”
“你说这话心不痛吗”蒙思进不可思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企图盯出一点蛛丝马迹。
霍岩没给他得逞,始终站在逆光里,“我真心的。”他甚至保证,“她和别人在一起,我也会像你一样,做她的后盾,是她的哥哥,别人不可以欺负她。”
“你还有这一手,”蒙思进失望透顶,“什么她的后盾,可千万别跟她说,太伤了。”
“带她回去吧,”霍岩又重新点起一根烟,好像就意味着谈判结束,由一根烟开始,也由一根烟截止,烟雾缭绕中,他面目更加不清,只有汗水一颗颗,浸湿眼眶,“这里太热了。”
所以到最后,他也晓得,文澜根本不适合在山城生活,她的第二个工作室不该设在这里,他所有的都知道,但就像宁愿在途中把她放下、让别人来救,也不想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下定了心,不会再跟她有交集。
音落,他就转身,往车边去。
蒙思进再次重申一遍,“留给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霍岩的背影是模糊的。
他身形实在漂亮,不愧是艺术家看上的男人,在路灯的光晕下,背脊微弯,肩膀撑开男性雄性的宽度,高大又伟岸。
“她伤透了,你再不主动去探望她,以后没有以后了。”
他仰了仰后颈,竟然是朝上喷了一口烟,然后无动于衷地,抬腿离去,头也不回。
车门关上的利落声音,仿佛回应了答案。
蒙思进败兴而回。
事实上,蒙思进的推测仍然错了。
文澜留给他的时间真不算少
她在医院住了三周整。
说来可笑,七月初来山城,没多久眼睛受伤,住了一个星期,才出院没多少日子,又回来医院住了快一个月。
整体算起来,她这趟来山城,除了开业,后面就是住院又住院。
山城可能真的不够欢迎她。
三周整,快要拆石膏了,那个男人才姗姗来迟。
其实,两周时文澜就可以出院了,在外面吊着石膏就行,她肩膀脱臼,手腕伤势也重,医生坚持让她打石膏,恢复手臂功能,怕对她以后工作有影响,但是,打石膏也可以在外面打,不妨碍修养就行。
她坚持住院,工作能推得推,或者实在没办法的带到医院做,比如一些资料文案方面的工作。
病房成了她的办公室。
不像一般病人的那样,除了白墙壁就是医药水味,她的病房里光线充分,有一排对着绿树的窗户,除了病床有点机械化,其他的都是书籍、画架、颜料、纸张等等各种。
鲜花也摆了各处。
住院期间,上门探望的不少,还有调侃她的,说她来山城其实就怠工,不然怎么老躲在医院呢。
不管别人怎么调侃,也算苦中作乐,文澜能下床时,就亲手打理那些探望送来的花。
这次,韩逸群对她相当关心,三天一小看,七天一大看,每次都带鲜花来。
上次工作室开业,他送了两个大花篮,有一个是代霍岩送的,她这回才从他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文澜一开始还以为是霍岩让他秘书送的,因为不是他的风格,他以前每次送花都是亲手包扎,他很会插花,应该算,是特意为她学的
那个大花篮,泯灭众人,被放在外面晒了一天,才被文澜发现。
现在突然得知,居然是别人代送
文澜沉默了一些日子,绝口不提他,别人提起也只是客气回应,不再追根究底,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通过周琳向他身边的人打听他动向。
她甚至问都不问。这将韩逸群弄得微诧异,不过,事到如今,大家都心照不宣,仿佛都在等着某一件事的尘埃落定
韩逸群也没有再给他“遮掩”的意思,坦言花篮不是他所选,她两次生病期间他两次出差也是事实
就是这么巧,每次她生病,他都有差要出
一切都像循环。
只不过时间不以任何人和事务而转移,来到了八月末,山城依旧如火,海市依旧清凉,仿佛呼唤着她回去。
山城,窗前的绿树都打蔫。
光线因而充分。
落地窗前,摆着画架,坐在画前的身影,从后看只看出一条手臂,拿着画笔挥舞。
另一条显然抬高在身前,从后看,窥不得影。
黑发如瀑,到腰际,长而柔顺。
轻薄的丝质料子裹着上身,与修长的一双腿。脚上踩着拖鞋,穿着的短袖长裤套装。
皮肤似乎因为久不出门又白了一些,连光落在脸上都似透明,显得室内越发安静。
她快速动着笔,浑身的气势却平和而清丽。
“每天都打扮这么漂亮,像要出院一样。”突然一道声音从会客厅而来,是万晨的副总周琳。
她负责安排文澜的饮食起居。
上次住院在普通医院,周琳差不多搬了小半个总统套房的用具过来,这次在达延自己的医院,倒是不要大费周折。
除了一些文澜点名要的,其他的东西没动。
文澜没回头,认真画着,轻应,“我不想当病人。”
“但你还是病人啊,少用点手。”周琳担心她劳累过度,毕竟这一趟来山城,她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差,好不容易养了这大半个月,算周琳的功绩,别又给瘦没了。
文澜点点头,没应声,仍然全神贯注,她在画一些草图,为一副作品做准备,忽然就听到身边人说“他来了”。
“谁”文澜一顿笔,一时竟有些恍如隔世般的幻听感,“谁来了”
是谁来,不用名称、职位直接称呼,而只用了“他”、意味深长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