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天气愈寒,但城内临街这家专门做劳工苦力,下水肉食生意的食肆里却热气滚滚。
谁能想到,当今世界权势最重,地位最高的两个人,竟然在这里吃着底层劳工才爱吃的下水杂肉。
桌边,张首辅思绪一下飘了很远。
飘到了十年前。
他想到了初见陆景时的模样,想到了后来和陆景紧密无间的合作……
然后他才忽地意识到。
喔,眼前这个其实年纪不大的家伙,可能很早之前就有了圣人之志啊。
而且不是那种轻飘飘,玄虚的圣人志向。
他至今走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坚实。
他是真的,在切切实实的改变这个世界。
而他之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察觉到,是被他那从血泊里杀出来的闯劲所蒙蔽了啊。
是啊。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靠着一身蛮力,一柄错金刀,从吕阳那妖魔肆虐之地硬生生一刀刀砍出来的,有着“屠夫”之名的家伙,竟然怀揣着如此志向?
张阁老自幼就聪颖过人,被誉为神通。
后来在官场沉浮后,更是历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般的识人慧眼。
可偏偏,这双眼睛在陆景身上失效了。
他看走了眼。
于是张首辅从袖子里拿出胡部堂临终前写给他的信,放到桌上说道:“贞钦兄临终前,耗费最后心力,写了这封信给我。”
“他说这些年里,他虽不曾与你书信往来,但却一直留意下北面关于你的所有动向。”
“他说你是治国能人,说伱有改天换地之才。”
“他希望我能为中洲计,为大虞计,力克艰难,与你合作。”
张首辅端起酒杯自罚般一饮而尽:“陆景,当初我与你割袍断义,实是我必须如此。不然必会被逐出内阁,从此萎靡。那样我便再不能经世济民!”
说完张首辅再饮一杯:“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上我气节有亏,你有怨怼我认!”
说完张首辅再给自己满上一杯浊酒,举起对着陆景:“若你愿与我携手共创盛世,那就与我共饮此杯!”
陆景二话没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干脆利落的姿态倒是给张首辅看得一愣。
但他立即就开心起来:“好呀!十年了!十年了咱们又可以联手了!这次回去我就向陛下请示,撤销先帝对你的入境限制,往后咱们联手!共创盛世!”
张首辅越说越激动:“你不是占据了建州的半壁江山吗?咱们正好从辽北那里前后夹击!直接能把建州全部收入囊中!光复当初成祖打下的疆土。”
“而且我知道在鄂霍那里搞出了很多新式的东西。就比如说那什么火车,铁路,还有御兽……对了你是不知道!你们那儿产的御兽卵啊,现在在大虞境内都要拍卖才能买到呢。”
“有些品相好的,甚至能拍出天价!”
张首辅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未来大有可为。
而对面蒸腾的热气中,陆景只是挂着淡笑喝酒涮肉。
渐渐的,张首辅高涨热情的情绪就回落下来。
张首辅感觉自己刚才太不矜持了,他瞪着陆景,问道:“你似乎没所谓的样子。”
陆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合作,我都可以代表鄂霍城答应。我们这些年积累的技术,经验都可以有偿的分享给大虞。就连御兽卵也能不限量供应。”
张首辅一颗心忽地就往下沉了。
果不其然,张首辅等到了他要等的转折。
陆景话风一转,说道:“合作是没问题的,但我们是我们,大虞是大虞。我们双方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张首辅心念电转,极速思考着陆景这话里的意思。
不敌对。
但也不是一家。
张首辅纳闷道:“你…不会真的想占地称王吧?”
陆景:“我对做皇帝没兴趣。但也不想辛苦建设起来疆土并入大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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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这跟当初陆景上任东瀛时一样。
当初陆景上任东瀛的时候,别的什么都不求,只求完全自理的东瀛管辖权。
从那时候开始,这家伙就对朝堂充满了戒心和疏远啊。
张首辅摇摇头,笑道:“如果你是想要北境的治理权,那你不用担心。我已是当朝首辅,朝堂内外说是我的一言堂也不过。”
“所以你放心,你回归朝堂之后,不管想做什么都没人能制衡你。我罩你!”
张首辅说的豪气干云。
但陆景却笑道:“我现在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而且以我的本领,天底下的也没什么人能阻止我想做的事情。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迎着张首辅疑惑不解的目光,陆景缓缓解释道:“我要的不是一国一地的昌盛,我要的是这方世界的昌隆。也包括妖蛮的。”
张首辅:“……”
陆景笑了:“所以你看,光是这个你都有点受不了吧?更别说我后面还要推广新学。如此一来士林也容不下我。”
“我还要天下田产归公,如此就又得罪了官绅藩王,贵胄容不下我。”
“最后的最后,我还要废皇权……”
张首辅愈发阴沉的脸色勃然大变!
他盯着陆景,心头震荡至今都不曾平息。
他当初搞出的新学就已经让天下士林乃至官场人人喊打了。
现在……
他竟然废皇权?
张首辅顿时压低了声音:“没了皇权,如何治理天下?”
陆景理所当然道:“当然是让天下人治理天下。搞出一套全新的,以民为本,为民做仆的官场。从今往后,官场晋升只以各地之政绩而论好坏。当然,我知道这里面肯定会有很多问题。但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就行了。”
张首辅:“……”
听完陆景说的这些,张首辅整个人都麻了。
他愣愣坐在桌边,失神道:“你……这是真正的要与整个天下为敌啊。”
陆景怡然不惧:“但天下万民会站在我这边。”
张首辅语重心长:“一定要做这么绝吗?你是无上神通者,寿元悠久,就不能徐徐图之?”
陆景却摇摇头。
也在这时,食肆外寒风陡静,天上飘下一片片鹅毛般的大雪。
外面寒气肆意,食肆却温暖味浓。
陆景来到窗边打开窗户,让食肆外寒风涌进来。
看着外面静谧的街道,飘落的雪景,陆景幽幽道:“世道如洪流,你我都是其中的弄潮儿。那你应该知道,这洪流中的浪头总是后浪压过前浪。”
“我无意称帝。”
“但大虞就是我前面的浪头。”
“我方浩荡向前,即便无意却也会将前方一切尽数碾压。”
张首辅沉着脸:“可挡在你前面的,不单是大虞,还有妖族,蛮族!你当真以为你能横推整个世界?”
“是。”
张首辅气疯了:“你狂妄!”
陆景不急不恼:“狂不狂妄,那就走着瞧嘛。倒是你啊……首辅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大虞如今几乎是你一言之堂,还要与我协作。”
“确实,你活着或许变数不大。”
“可如果有一天你也薨了呢?”
张首辅自傲道:“这些年来我尽心竭力规劝培养上位,将来即便我死了,我的法也会继续施行下去。如当初先秦商公之法。”
陆景却不以为然:“你确定?”
张首辅:“……”
陆景摆摆手:“总之,你想要的合作我都没问题。但归于一家……没的谈。”
“当两股浪头撞到一起时,张首辅啊,你只能选一边。”
说完,陆景盯向大虞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