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格尔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位母亲。
震惊、怜悯、无奈等各种复杂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交织着,心中好似被无数情绪的丝线缠绕着。
一时间竟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见那乌蒂娅,眼眶已然泛红,眼中流露出急切而又无比哀伤的光芒。
她双唇嗫嚅着,声音颤抖地继续苦苦哀求道:
“教授,女儿她可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呀,这次决定前往安娜斯卡,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抛弃活着这个念头的觉悟了。”
乌蒂娅的嘴唇不住地轻轻颤抖着,那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此刻变得苍白如纸且满是凄然之色。
随后,她又缓缓地接着往下说道:
“只是……我这还不满十二岁的女儿……是我唯一放不下的……我承认我很自私,请不要担心薇兰她可能给您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教授您怎么对她怎么处置她都行,至少,要好于跟着我这个无能的母亲……”
“妈妈……”
薇兰睁着那双宛如宝石的眼睛无辜的看着乌蒂亚。
细长的小手仍然紧紧的牵着母亲的衣角。
霎时间面前的这位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
西斯格尔目睹着这般情形,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层层涟漪,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不禁回想起了四十年前——那段想要拼命忘却却始终无法忘怀的深刻记忆。
西斯格尔·莱恩·阿德卡纳,在他的联邦档案中。
有一个就连他身为联邦副总统时都未曾知晓的【身份标记】。
【身份标记】的含义,是为了针对一些特殊个体采取监视与限制的一系列行动来保证他们不会威胁到联邦体系的正常运行。
而那些【特殊个体】,公安部曾给出过明确的定义——具有严重社会危害性,以及心理极度扭曲的【犯罪者】。
拥有一定的私下武装,企图联邦地位的【反抗者】。
否认联邦理念,歪曲世界历史,传播负面思想的【历史虚无主义者】。
以及——在初期党派战争中,所遗留下来的【家族余孽】。
西斯格尔曾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
曾经有那样一个无比勤劳的父亲,与一个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
父亲是一个勤劳的庄园农场主。
他全然不像【联邦家庭】里其他孩子的父亲一样。
是那种刻板而严肃的典型联邦男性形象,而是一个充满风趣幽默,待人极其和善的老好人。
而母亲跟【联邦家庭】里那种呆板的样子也完全不同。
从她日常的举止和言谈来看她无疑是这个家中最具才学且最为睿智的人。
她教授给自己诸多的人生哲理,涵盖对这个社会结构的认知等,浑身散发着一种优雅的贵族气质,让人深深感受到她的聪慧与不凡。
倘若这是西斯格尔在五岁时看联邦07台电视剧——【联邦家庭】得出的结论的话。
那么,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便彻底推翻了他那幼稚的思维。
那一天,父母带他去了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却尽显荒芜的土地,充斥着凄凉与深邃的气息。
西斯格尔记得,彼时车内的气氛异常沉闷,父亲看似正专注地开着车,但那时自己似乎已经察觉到父亲不时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自己。
母亲则坐在他的旁侧,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
当车子艰难地行驶在那崎岖的道路上时,恰逢附近的山脉因连日暴雨而土质松动,引发了小规模的山崩。
大量的泥石顺着山坡滑落,一部分散落在道路两旁,使得道路变得更加狭窄难行。
一些稍大些的石块横亘在路中,这使得车子不得不频繁减速、转向以避开它们的阻碍。
每一次颠簸都极为剧烈,车身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航行的孤舟一般左摇右晃。
那时的他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试图和父母搭话,但父母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这一系列的反常行为使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西斯格尔察觉到了其中的端倪。
但他却选择缄口不言,只是默默地将这份疑惑深埋心底。
——直至他们抵达了此次旅途的终点。
在那里,破旧不堪的路碑孤零零地伫立着,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大字——阿德卡纳。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杂草丛生,远处,几棵枯树突兀地挺立着,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如同一只只干枯的手在向天祈求着什么。
地面上满是尘土和碎石,偶尔有一阵风卷起沙尘,在这片凄凉的土地上肆意游荡着。
西斯格尔在那个时候并不明白,父母究竟为何要在自己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将自己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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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抵达了那个地方的时候,他惊异地发现,曾经那位一直和蔼可亲的父亲的眼神,竟然一下子变得无比犀利。
那仿佛是一直隐藏在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下的,隐忍了好几年,甚至可能是几十年来的一种异样的、充满攻击性的情感。
西斯格尔能感受到那股感情之强烈,此时他就如同与那残暴的困兽对峙一般,充满着愤怒,不甘,以及……那隐隐中流露出来的无奈与遗憾。
西斯格尔曾记得,父亲告诉告诉他:
所谓的家族传统,仅仅只不过是男子在十二岁时意味着要肩负家族重担的觉悟。
因此,必须在生日那一天去墓园叩拜先祖以此明志,而这里,便是他们家的墓园。
但直到落在自己身上之时,西斯格尔才发现,这个担子竟如此的沉重。
阿德卡纳本是一个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家族,在家族的族谱里中所记录的名字在历史上无一不是社会的名人贵士。
而这么一个繁荣而又伟大的家族,却因为在参与联邦初期党派斗争失败后被赶尽杀绝。
而在这个世界上仅存下来的血脉,也仅仅只有西斯格尔和他的父亲。
看着眼前那一排排残破的墓碑,那时西斯格尔仿佛理解了父亲的那份苦楚。
曾经如此强大的家族,是在经历怎样大规模的屠杀下才变得这样的落魄……
父亲缓缓走向后备箱,他轻轻拂去盒盖上的浮尘,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个古旧的徽章。
那徽章的金属质地已略显斑驳,图案也因岁月侵蚀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部分线条已不再分明,在边缘处好似还几处细小的磨损。
原本的光泽被一层淡淡的锈迹所遮掩,却在那幽微之处,似乎又有一丝倔强的光亮透出来。
仿佛在努力证明着它所承载的家族荣耀与厚重历史并未被彻底磨灭。
父亲将勋章递给西斯格尔,将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地说道:
“孩子,这是家族传承的象征,今天你要在这里真正明白自己的使命。”
西斯格尔点了点头,他自然懂得父亲这一番话的用意,他微微屈身,仿若接受神圣使命的骑士在等待君主的授勋一般。
以最虔诚的姿态迎接先祖的凝视与家族传承的洗礼,郑重地跪在了那一列列墓碑面前。
这不仅仅是肩负起家族的责任,更意味着这要背负起家族的血海深仇。
而复仇的矛头无一万夫所指向这个矛盾,腐朽,充满恶意的社会体系当中。
但是,当往往当你把枪口对准别人的时候,殊不知它的枪口,却早已对准了你——
就在西斯格尔即将缓缓叩下头颅的那一瞬间——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就那么僵在了那里,眼睛呆滞着,
此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安静极了,他只感觉自己视野中的时间流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眼中的影像,如同一张张图片生硬地嫁接拼凑而来。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不顾一切地向他猛扑过来,脸上满是惊愕与茫然,完全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然而,西斯格尔却清晰地看到了,在这一刻,母亲的眼中闪烁着那晶莹剔透的泪光。
在那一刻,西斯格尔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联邦家庭】里所描述的那些【刻板形象】,实际上并非是对这种扭曲社会现象的单纯嘲弄。
不论是这个向来和蔼可亲的母亲,还是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父亲,他们的内在,始终都深深潜藏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那是稳稳地扎根在【父母】这一身份之中最为诚挚、最为真实的一种情感。
哪怕是个性极其鲜明强烈的人,就算是到了仿佛即将迈向末路的那个瞬间。
他们的身上或许也依然紧紧依附着那些【刻板形象】所隐隐投射出的影子。
这种被称作【刻板形象】的东西,其实内里蕴含着父母对于子嗣那毫无保留的爱以及全身心的奉献。
宛如父亲会悄然将曾经的洒脱与不羁敛去,努力地为孩子塑造出一种稳重且可靠的模样;
母亲亦会把自己的各种情绪悄然收起,只为了能给予孩子一个看似坚实无比的依靠。
他们会为了孩子的茁壮成长与幸福美满,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没有半句怨言地奉献着自己的时间、精力乃至全部的爱。
这种爱与奉献,仿若已经与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难以割舍,难以撼动。
不管面临着怎样艰难困苦的境遇,都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这份深沉的情感,而这也恰恰是【联邦家庭】中那看似刻板,实则无比伟大的形象之真谛所在。
而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然太迟,随着一声轰鸣,西斯格尔的眼前一黑,意识消散于一片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