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丰十三年,西元1544年。
春天,左都御史欧阳铎病逝,改革派又失一员大将。
历史上的欧阳铎,率先推行“征一法”,拉开嘉靖朝赋税改革的序幕。这个时空的欧阳铎,曾经担任两广总督,广东、广西的改革都是他在掌舵。
夏天,阁臣王廷相病逝,王渊安排的内阁出现缺口。
反倒是早就该死的次辅汪鋐,因为仕途一帆风顺,已经比历史上多活八年,都七十八岁了还精神矍铄。
辅毛纪先撑不住了,头一年冬天卧病两月,春天一到就请求致仕。反正王渊即将丁忧期满,毛纪留下来也得让位,他便打算以辅的身份致仕。
西苑。
刚满两岁的太子朱翊镛,正趴在顾太后怀里酣睡。顾太后一边哄拍着太子,一边微笑说道:“皇帝有心事?”
“没有,”朱载堻摇头解释,“昨天批阅奏章太晚,今天犯困打瞌睡。”
顾太后笑着说:“内阁人选让你很苦恼?”
朱载堻无言默认。
“唉,终究该自己做主了,不与娘说也是常理。”顾太后叹息一声。
朱载堻终于开口:“增补阁臣,田翰林(田秋)当为选。”
顾太后说:“收拢皇权,不是非要另择帝党,还是应以‘稳’字为上。”
“孩儿知道,只是……”朱载堻欲言又止。
顾太后笑道:“你怕王二郎丁忧期满,回朝之后赖着不走?”
朱载堻再次沉默。
顾太后把太子交给奶娘,整理衣袖说:“别的我不清楚,但我认识王若虚二十余载,他做出的承诺还从来没有反悔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他当得起。”
朱载堻起身说:“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田秋,是王渊留给皇帝的真正辅,文武百官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
这是综合多方面考虑的必然结果。
田秋是王渊的贵州同乡,还是一起参加乡试的故友。有田秋主持内阁,就能镇住各方人马,也能凝聚王党各派系的人心。
更妙的是,田秋此人能力一般,而且不喜欢争斗揽权。只要他当辅,必然萧规曹随,啥都按照王渊的既定路线执政。而皇帝也能平稳收权,田秋不可能跟皇帝对着干,老好人一个也干不出那种事儿。
为此,王渊提前十年,提拔田秋为翰林院学士兼掌制敕房,资历、威望和人脉都已经积攒够了。
朱载堻是在毛汪斗法时,才彻底想明白田秋的作用,欣慰之余又背心直冒冷汗。因为王渊布局太远了,当初刚开始变法没多久,就已经选好了未来的接班人。
即便能够顺利收权,朱载堻也觉得活在王渊阴影当中,似乎他的人生道路也早被王渊安排好。
这让朱载堻很不舒服,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翌日,早朝。
皇帝允许辅毛纪因病致仕,并加官太傅,荫其孙辈为国子监生。
“谢陛下恩典!”毛纪大喜。
毛纪早就累了,他这辅当得憋屈。就连跟次辅汪鋐斗法,也是王渊早就安排好的,就算知道斗不出什么结果,他也必须按照剧本演下去。
如今,三年将至,王渊就要丁忧期满。
按照规矩,只要王渊回朝,他就得把辅位子乖乖让出。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辞官,至少能以致仕辅的身份回乡。
自己的头号政敌没了,汪鋐居然感到一阵茫然。
汪鋐已经七十八岁,毛纪一走,他自动升为辅,可王渊要回朝了啊。一想到王渊,汪鋐生不出半点争斗的心思,这三年他也提拔了许多亲信,但最高职务也就是右侍郎而已。
想到这里,汪鋐出列跪地:“陛下,臣年迈体衰,请求致仕归乡。”
朱载堻说道:“爱卿老当益壮,不必再言致仕之事。”
汪鋐欲言又止,决定改天继续辞职,三请三辞再走也不迟。
“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田秋,授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户部尚书严嵩,授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右都御史夏言,转授翰林学士,兼掌制敕房。”
“吏部左侍郎宋沧,转升户部尚书。”
百官虽然有些惊讶,却又并不觉得诧异,一些官员还暗自感到庆幸。
小皇帝,终究在按王渊铺好的道路在走。
田秋是王渊的同乡好友,也是未来的大明辅,代表着萧规曹随继续改革变法。
严嵩虽然早早投靠王渊,但也算顾太后的人,相当于半个帝党。他是未来的大明次辅,是皇帝对田秋的制衡力量,同时还起到润滑剂作用。
夏言才是真正的帝党,今后必然入阁为辅臣。
宋沧是杨廷和留下的人,哪派都不算,纯粹的孤臣一个,皇帝用起来非常放心。
至于金罍、桂萼、常伦、凌相、郑善夫、史道、聂豹……这些改革派核心,因为实在跟王渊走得太近,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遭受皇帝的刻意压制,能增补进内阁就已经是极限。
小皇帝,彻底成熟了。
但一切的前提,是王渊离开朝堂,不再继续做辅。
一旦王渊赖着不走,君臣之间必有大冲突,金罍、桂萼等人肯定是批被罢官的。
桂萼家中,王党核心汇聚一堂。
凌相问道:“司寇(金罍)今日且说一句实话,太师是否真的要致仕?”
“莫要问我。”金罍摆手说。
桂萼还是那副暴脾气:“不问你问谁?你与太师,乡试便同年,一路走到京城应考,太师会不给你暗中交待?”
常伦说道:“若虚兄刚刚丁忧的时候,我都没看懂他的布置。毛汪二人斗得越凶,这局面就越是明了。若虚摆明了不想再当官,而且是刚开始变法就有的打算,否则他怎会在十年前把田汝力(田秋)送去制敕房?那个职位,更有资格的人很多,若虚偏偏就拍板选定田汝力。”
“不错,”史道也分析道,“汝力公执掌制敕房,百官对先生颇有怨言,认为先生徇私任用乡党。现在想来,先生哪里是徇私?分明就是大公无私,早就想好了急流勇退。”
金罍终于开口:“功高震主,若虚怎敢不退?”
桂萼拍桌子道:“为何要退?若虚正当壮年,再秉政二十年都可以。他做辅,我服气得很。田汝力做辅,说句不好听的,我桂某人还真看不上!就他那手段,做尚书都够呛,做了辅还不任凭皇帝摆布?”
金罍吐槽道:“你倒是能力出众,但让你做辅,陛下能接受吗?要的就是他能力不足。”
桂萼哑然失语。
郑善夫叹息道:“先生的大智慧,果然凡人不可及也。换作席间任何一人,谁能说退就退?反正我退不了,必然恋栈难去。”
众人无言。
权力可以腐蚀人心,也能降低人的智商。
到了王渊那个地步,还真没几个人舍得放手。说得更直白一些,王渊可以选择跟皇帝硬刚,直至皇帝不要脸才会输掉,而且顶多被强行致仕而已。
但是,金罍、桂萼这些人就要倒霉了,他们肯定成为君臣相争的牺牲品。
王党核心团体,交流一番意见,便各自散去归家。
即便王渊离开,他们依旧属于朝堂最大的势力。他们该怎么做,王渊也早就安排好了,有田秋在内阁顶着,他们多多提拔地方实干派便是,这些年扔到各地为官的物理门人可不是摆设。
小皇帝不敢乱来,否则政界和军界都得大乱,王渊还有一大堆武进士门生呢。
王党彻底倒台,估计得等到朱载堻的儿子上位,又或者王党内部生严重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