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见一只喜鹊停在了宫内的檐角上。秋风瑟瑟,这喜鹊却是打了两下翅膀,精神抖擞,看着就让人讨喜。
柳姑姑进来,见到主子坐在窗台边,心头一咯噔。
直到听见声音,花夕颜方想起自己坐没坐相。在现代当头的时候,她照样习惯了,没人的时候让自己放松,这时候别指望她能装着当淑女。跳坐在窗户上,晃动两只绣花鞋。
“进来吧。”花夕颜一句话,让想退出去的柳姑姑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柳姑姑只觉这主子不知是不是近秋的缘故,性情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花夕颜是有种这半个月的过去宛如恍然一梦的惜叹。
想半个月前,京城百姓,只知道朝廷在火刑架上烧死两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却完全不知道底下真实生的事。当年谋划咒死她的一系列幕后黑手胡氏自食其果,其余案犯一概落网。事情本该到此落幕。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朝廷并没有掉以轻心的时间。进一步挖掘剿灭胡氏一支残留在朝廷里的人,是项十分漫长的工作。为此,皇帝下令,组成了专项调查组,以内阁牵头,每日督办上报,务必在年内将此事办到有个眉目。
与此同时,前日,长公主府的驸马爷出殡了。由长公主向皇帝求情,终究为了未出嫁的季瑶郡主的颜面,本是作为叛臣不能安葬入皇家墓园的驸马爷,在云岭山脚下获得了一块墓地。驸马爷的葬礼按照现有规定办。长公主府自己不缺钱,朝廷不会出一分钱。这个葬礼办的倒是挺风光的。棺木出街那日,听说沿街百姓都拿到了不少长公主的救济粮票。皇帝听说了百姓得利,对驸马爷这个葬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来说去,皇室是这样的了,做什么事都要先看看门面。门面做给百姓看,做给天下看。知道他们东陵皇室,内部团结一条心,谁想推倒他们都不可能。
花夕颜想起了昨日黎季瑶到她这儿,身穿戴孝的服饰,头上插一支洁白的玉簪,往日的天真气息一下子消减了不少,使得那张圆圆脸都清瘦了一块。花夕颜不清楚长公主和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但是只凭黎季瑶这个反应,都知道长公主应该是告诉了女儿自己父亲想杀自己的实情。因为黎季瑶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了。长公主不可能活的时间比自己女儿长,女儿应该自己快点长大起来,成熟面对任何事情。而且,黎季瑶这年纪,是要出嫁的年纪了。嫁到夫家,长公主更难为女儿做事了。
天下慈母心,在长公主身上表现到淋漓尽致。或许,为了女儿,她毒蛇心肠,不知杀了多少人和孩子。可是,对于唯一的亲生女儿,她用尽全心全意,只能让人留下一片嘘叹。
或许长公主该感到欣慰,因为这个女儿,终究对于她的付出是肯定的。黎季瑶没有再经常到处往外跑,知道驸马爷去世之后,母亲一个人在府中清苦寂寞,在自己出嫁之前,尽可能留在了府中陪伴母亲。
这点,黎季瑶昨日与花夕颜面谈时提及:皇嫂,长公主其实对皇嫂感激不尽,希望改日,能上这儿来对皇嫂表明心意。
花夕颜只能想到那日在长公主府里,当她将这些真相一个个无情地揭示出来时,实际上,长公主在心头最恨的肯定不是驸马爷,而是她这个将这个家庭所有虚伪和睦的表象全部撕裂开来的人。
长公主让郡主说这个话,应是多为自己女儿考虑,知道以后女儿的婚事和命运,靠的还是她。长公主即使不求她花夕颜,她花夕颜又怎会对如此可爱帮助自己许多的郡主见死不救。因此,长公主这些官套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驸马爷刚走,依照惯例,公主殿下要在府中为驸马披麻戴孝三年。本宫不好经常上公主府里去,免得触及公主殿下的伤口。”花夕颜把话说的明白,是不想在郡主面前装样子。
黎季瑶听完,立马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牵连而受到伤害的感情,不止黎季瑶一个。
花夕颜换了身衣服,问柳姑姑:“人来了没有?”
柳姑姑道:“齐家小姐一早听到娘娘的传令,已是在宫门等候。这会儿奴婢让人去告诉宫卫,放人进来。”
等齐云烟被人领进来时,花夕颜已坐在高椅上,喝完了一盅茶。
齐云烟跨过门槛,头没有抬,一身和黎季瑶一样戴孝的服饰,冲她,磕头行礼:“罪民拜见皇后娘娘。”
“起身吧。”花夕颜说。
齐云烟慢慢地立起,垂,并不开口。
花夕颜一时同样找不到话说。说什么好呢。想问她,后来自己兄长宫大人,有没有到像之前与她说的到齐家去看看。齐家在齐夫人出殡之后,又是如何打算。
齐老爷在吏部照样上班,外人都只知道齐夫人是突然暴毙的,而且和驸马爷死是同一天。过于巧合,让一些揶揄齐老爷的官员们这么说:你夫人这一去,倒是有福分,和我们长公主的驸马爷为同一日归西。
齐老爷脸色晃过一道青白,苦笑:怎么不说那日火刑架上被圣上下令烧死的两个死囚?
齐云烟与齐老爷的性子比较像,都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这点,很早之前,花夕颜都有体会。
“云烟。”花夕颜终究开了那句声音。
齐云烟身体微微一抖。
花夕颜道:“圣上与本宫都知道齐家对于朝廷以及圣上的忠心耿耿,圣上委托本宫,代表朝廷,对齐家所做的,表示敬意。”
“罪民,罪民是,是做错了事,犯下大错的人,怎能得圣上和娘娘嘉奖。”齐云烟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天子都一样,尤其是在有胡太后那样口是心非的表率以后,哪个臣子面对朝廷所谓的嘉奖,无不心惊胆战的。
花夕颜沉吟:“不管如何,齐老爷子在吏部会被提拔到三品官员,连提两级,这个事,圣上会亲自同齐老爷子说的。本宫只是在这儿先和你透个信儿。”
“谢娘娘。”齐云烟立马又磕了个头。
这种一而再再而三,自己闺蜜向自己磕头的情形,正是花夕颜以前很不想见到的。坐在后位上,一个人的寂寞与清苦,其实很想与人分担。有了齐夫人这事后,花夕颜倒也明白了,一片苦心,若是不表示清楚,反倒带来后患无穷。还不如不装样子,该怎样则怎样。
思量完,花夕颜道:“以后,你时常入宫来,陪陪本宫,本宫赐你一个,月室殿行走尚宫,你爹爹三品官,你这个,待本宫向圣上禀过后,为四品或五品,你看如何?”
齐云烟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睫毛齐刷了下,微微垂眸:“罪民,罪民怕担负不起如此重任。”
“本宫说你担得起就是担得起。”
伴随这稍显锋芒的话音,齐云烟慌慌张张跪了下来,磕头领旨:“谢皇后娘娘。”
“本宫知道你今日乍闻消息定是没有想好,回去,和你父亲商量商量。以后你们父女俩能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是本宫与圣上的心愿。”
听完她这话,齐云烟又磕了两次脑袋,再退出了屋外。花夕颜让人亲自送她回齐家。
人走了,花夕颜在屋里徘徊来徘徊去,想到自己那会儿在现代做CEO,每次面对下级都不得不摆出一副严威的面孔,摆完又让她感到好累。所以,那时候,她其实不大想当官的。当官责任大,还不如,到乡下,和小儿子每天逗逗麻雀,做做包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皇宫这块地方,说是老百姓心目中最尊贵的地方,其实,是和囚笼无别。
柳姑姑见她又要走到院子里去,急忙跟上,说:“娘娘,外头风大,披件衣服吧。”
花夕颜眺望空中飞过的鸟雀,是羡慕起了小儿子了。
小吃货是在前几日出,被青虎接去了云族陪云痞子吃喝玩乐。想那个时候,青虎要把孩子抱上马车前,一家三口,孩子爹,她,以及小太子爷都亲自来送。
小吃货十分爽快地冲他们三人摆摆手:拜拜!
尤其是对着皇帝老子时。
之后,某皇帝郁闷了整整好几日,据闻,到现在都没有怎么恢复过来。
小五拿了两个做好的纸鸢过来。今儿风大,秋高气爽,正适合放纸鸢。在宫中放多郁闷。花夕颜让人备车,预备溜出宫去。
主子要出宫,下人拦不住,而且,会害怕,上面皇帝问起,或是主子出宫出什么意外的话。柳姑姑挂一幅哭丧脸,劝她不要去。
做回中宫的主子,她花夕颜这是忍了好多天了。眼看,到现在总算是把胡太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到差不多了,领导工作完,都需要放自己几天假吧。
柳姑姑问:“圣上若是问起,奴婢如何答复?”
花夕颜沉声:“若这点事儿你都应付不了,不用呆在本宫身边了。”瞧瞧玉蓉,当年在她身旁时,可是处处完美配合她做戏。
或许等改日,玉蓉生完孩子,孩子大些,重新召回宫里来。
柳姑姑果然被她这话吓到,半句反对的话都不敢再吭。
小五在旁边拿着两个纸鸢,笑嘻嘻地冲她单膝拂跪:“娘娘若是准备好,臣将马车牵来。”
这小子精灵,马车都准备好了,只等她话。
“行,去做吧。”花夕颜挥手。
在要出前,花夕颜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大儿子一块拐过来出宫去玩。这小太子爷天天努力学习,比三好学生更三好学生,让她这个当娘的,都觉得不带坏下这个大儿子,有点不像话了。
派人去广阳殿打听下小太子爷现在是不是在学堂里。派过去问的人很快回来答话:“太子殿下今早上,陪圣上去办事了,未归。”
这当爹的,对培养儿子倒是很尽心,出去玩,不忘带儿子,但是绝对忘记带老婆。
有了这当爹的不仁义做在前,她也就不用顾忌了,直接溜出宫去。
小五牵来一辆马车。花夕颜指了下,除了绿翠随行,其余人都留在宫里。驾车和护卫,小五一个够了。多了都是废物。
这个命令一下,林璟琪的那两位追月和逐影,一块又黑了脸色。
花夕颜跳上马车,让绿翠记得带点银子预备上闹市买东西用的。
小五甩了甩马鞭,与百姓一样看不出是皇家人坐的不起眼的马车,向前行驶,直出宫门。
柳姑姑等人,看着她这么就走了,一个个这才有些慌了起来,但是,在报不报告给皇帝时,都显得一脸犹豫。相处这么多天来,大家对花夕颜都有些感受了,最大的感受是,这个主子,最讨厌对自己不是最忠心的奴才。谁敢告密信,等着被花夕颜剥皮。
绿翠在马车里给花夕颜倒茶。花夕颜左手掀开窗帘,看着马车行驶在了京城里大街小巷中。扑鼻而来的空气,夹杂包子饺子煎饼还有香粉等香味,只要一闻,都知道与皇宫里死气沉沉的灰尘味不能比较。那对父子倒是聪明,一早离开皇宫,抛下她一人与皇宫的灰尘作对。也不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
“主子,是想在集市里走走吗?”小五知道她可能想在这里买东西,找个地方停下马车说。
花夕颜几乎忘了有多少年没到集市逛过了。上回带小吃货逃出宫的那次不算。那时候每时每刻想着逃命,哪里能想到逛街的心思。这时,回想起那时的趣事,想到自己对他一脸嫌弃相,越想越觉好笑。或许,不记得他的时候,是她另一种潜在人格的充分表现。
从另一方面而言,她是有点儿讨厌他的,和讨厌云痞子那副痞子性格一样。他最大的缺陷,在她看来,由小吃货已经形象描述出来了:面瘫男!
人无完人。想必,她某些缺点,在他心里头照样有时很烦。当夫妻的,几乎每天要面对面,哪个看久了会不烦呢。比如她爹宫太史和她娘宫夫人,一样,小时候最记得宫夫人私底下的牢骚,说是她爹如果出外行走长了,脚有狐臭,臭到一晚上害宫夫人睡不着觉。
所以,会吵架会牢骚的夫妻,感情反而深,要是像长公主和驸马爷那样,相敬如宾,其实各怀鬼胎,早晚要出事。
走下马车,让绿翠揣上钱袋子。领了两个下人,花夕颜在集市里先漫无目的地走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记得有一家金铺,打的祝寿金条还不错。想到自己父亲差不多要过生了,不知自己能不能回去给父亲庆生,但礼物终究要送的。
进了记忆里头的金铺,见回原先那个老板。前台做掌柜的换了人,不认得她,价钱开的是市价,倒也可以。花夕颜没有多大计较,订了两条如意金条。以东陵的风俗,金条上的福字是不能随意写的,最好请家中最大的长辈或是城中有名的老寿星,写个字,然后拿来给工匠临摹。花夕颜只能先付了订金,回头去找城里的老寿星。
挨着金铺,是一家茶楼。今日茶楼里好像没有评书,只有喝茶的顾客在里头坐着,由于位置好,茶楼里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花夕颜在想着进不进去喝茶时,最终没有选择进去,是时间不多,要去郊外放纸鸢呢。就在她退回脚的功夫,转身,竟然是见到了宫家的轿子。玲珑手里拿了东西,要走进茶楼,迎面见着她,慌然福身,却也不敢大声叫:“小姐。”
“我爹我娘在茶楼里吗?”花夕颜问。
玲珑道:“老爷刚回来,夫人想着,老爷多少年都没有到街上来过了,带了老爷出来喝茶。”
往茶楼里二楼眺望一眼,似乎能瞧见宫家夫妇的身影。宫家夫妇向来都是举案齐眉的人,到外头,规规矩矩,面对面,一人一碗茶。
宫太史是前些天京城里危机渡过,才得到了皇帝的允许,从灵源寺里出来,回到京城,暂时不到原有单位报到任职。圣上希望,他能先弥补下家里的亲情。宫夫人并不知道那日自己身上生了什么事,因为没有人打算告诉她。醒来后,得知女儿得到圣上允许回家一趟,坐在床上,握着花夕颜的手。
不像宫太史那样一见面,问她话儿,父女俩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好像要一下将几年积聚的话全说出来。宫夫人是一言不,只是握着她的手。
花夕颜从母亲平静的目光里,只能感到一种背后有根鞭子在督促的意味。
不要想着这会儿好了,以后日子都能一直好下去。一不小心,随时她会歩上其他人的后尘。
母女俩人静静地坐了有一炷香时间之后,她就被宫夫人打回宫了。之后,听说自己兄长都被母亲训了顿。又不是披麻戴孝,家里没有大事,她一个娘娘,一个中宫的主子,怎可以随意晚上回娘家过夜。这是要被朝廷百官猜忌圣上与皇后不和吗。
宫夫人情愿被天子召见到宫中见她当臣子,也不愿意她回娘家孝敬老人。
花夕颜垂下眉,收回视线,在父母没现前离开。父母难得这样清闲愉快的早晨,她当女儿的,怎能忍心破坏。
叮嘱了玲珑不要将她碰巧路过的事说出去。若说出去,宫夫人怕是要拿绳索绑她回宫。
绿翠为了她转换心情,指着旁边一家香粉店说:“这儿人多,主子你瞧瞧。”
香粉店应该是新开的,花夕颜记得以前是家面店。进出的客人还挺多,不止有女顾客,也有男顾客。皇宫里后宫用的香粉,都是贡品。她要什么命底下的人做了就是。但是,底下人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偶尔到集市里走走,才知道现在的老百姓生活变成怎么样了。
香粉又称粉末。最出名的,要属曾被慈祥因为用完没得用过脾气的鹅蛋粉了。
化妆品这些东西,肯定含重金属多。到过现代学习过知识,花夕颜少用化妆品。除非出席典礼,不得不用。平常素面朝天,也不见得他不喜欢。女子嘛,只要自己老公没有意见,打扮太漂亮,反而惹老公嫌弃,嫌弃她拈花惹草。
随大人流走进香粉店,店里面积不大,但是各式香粉胭脂摆满了货架,是琳娘满目。仔细看,不是东陵本土的香粉,是从大宛进来的。近年来,与大宛休战,重生建立贸易关系后,大宛的香粉商人,在东陵赚的是满盘彩。谁让大宛来的香粉是物美价廉。花夕颜倒是没有用过大宛的香粉,刚好拿了一个放在手心里试试,一面问与大宛打过交道的小五:“他们那儿,为什么做这玩意儿比我们东陵便宜?”
小五说:“娘娘不知道。大宛出石头多。各种各样的石头都有。不像东陵,只盛产玉石。”
玉石昂贵,东陵将其出口,赚钱多。大宛的石头,虽然不如玉石贵,但是作为香粉原料,或许建筑装饰材料,一样受到各国欢迎。
花夕颜试了一下,感觉铅料挺重,不是很喜欢,随之把东西放下。刚要转身走,从里头走出来的掌柜,穿的是大宛的民族服饰,皮帽,狐皮坎肩,马靴,对着她问:“姑娘不喜欢吗?我里头还有更好的。”
可能是因为这店里没有一个顾客不赞美其物,突然出现她这样一个看了东西就走的,对方感觉奇怪或是没脸,盯住了她问。
花夕颜转回身,这回仔细打量了下那人。见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容貌上有大宛人的特征,五官相对东陵人较深,有点欧美人的相貌,碧绿的眸子像是闪闪光的绿宝石。谁都知道,欧美的男子,长得漂亮的,年轻时细白嫩肤的,犹如美人。
男子闲情逸致地一只手扶在门柱上,下腿也是交叉,另一只手摸了下头上的皮帽。看来有些放荡不羁。但是,一种尊贵从他目光里是不由自主地泄露了出来。
花夕颜看看小五,小五摇摇头,说也不认得这人。
花夕颜道:“不是贵店的东西不好,是本姑娘对香粉胭脂兴致缺乏。”
“看得出来,姑娘素面朝天,依然国色天香。香粉胭脂这类东西,对美人而言,只能是锦上添花。美人用不用,其实也不大关系。当然,用了以后,或许姑娘不止此等美丽而已。”男子笑时牙齿不露,眸子里流光熠熠,宛如抿嘴而笑的美人。
这男人,比起小五的美貌,一点都不逊色。
花夕颜唇角抿了抿。
“谢掌柜的吉言。本姑娘有自知之明,国色天香,是给天下三大美人用的。”拱手,不和这人耍嘴皮子了,免得真被套住,买了不想用的东西。
刚转回身,那人又道:“不如让本人送姑娘几盒免费的香粉胭脂试试。”
“掌柜的不惜破财,何必呢?”花夕颜被迫回头答了这句话时,一个小厮,已是奉了那男子的命令,从里头拿出了几盒香粉胭脂,送到了她面前。
说实话,白送的东西若不拿,有违她精神。
男子见她脸上一抹犹豫的神色,笑:“姑娘用了之后,若是好,代本店宣传,本店不亏。”
揣走先说,好不好,要等试了才知道。主要是那小厮打开其中一个匣子给她看,里头放的瓷瓶子装的绿色液体,说是天然香草集成的东西,有点类似现代的绿色化妆品,让她好奇了。
让绿翠接过东西,走出香粉店。
小五走在她身后手里抓着马鞭子,问:“娘娘接下来是出京城吗?”
时辰差不多,这会儿不走,等会儿都不用放纸鸢了。花夕颜在小五掀开车帘后跳上马车,吩咐:“出城。”
马车往西城门出去。
那边近郊,山体不高,是一片丘陵,爬到山顶,放纸鸢最好。
坐在马车上出城时,想到在上次随御驾出城,体恤民情,洞察疫情。据后来她哥说,疫情暂时已经控制住。源头丢死物的人,抓了两个,其余在逃。抓到的人供述,是被一个叫石大人的人命令这么做的,说是这么做的话,自家人患的病才能被驱邪。
花夕颜让绿翠拨开车帘,眺望几眼。粥厂和仁心斋设立的救济处,还是不时有人来。
马车停靠在了一处山脚下。花夕颜换了双靴子和男子衣裤,才带了丫鬟和小五一块上山。
近秋了,山上的树木开始变黄,落叶。凋零之意伴随平原金黄的麦穗成熟,稻谷丰收,大自然的轮回,让人心中感慨万千。今年据各地来报,说是大丰收。龙颜大悦,届时,秋猎供奉高祖的大典,更要办到盛大一些,告慰祖先,感谢老天爷。
爬到山顶,花夕颜找了块相对的平地,感觉风向。绿翠不像她和小五,早已累得够呛,坐在一块小石头上,擦汗。
小五拿着纸鸢开始奔跑,放开手,那做得像只燕子的纸鸢,乘着一股风,袅袅升上了天。
花夕颜拉着纸鸢的细绳,感觉到这风有点大,不敢硬拉。即使如此,那线,在一阵强风之后,啪,断成了两截。
小五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纸鸢,越飞越远,真是像只燕子,飞出了皇宫一去不复返了。
花夕颜只后悔带了两只纸鸢来,看这个情况,应该带一箱。
“娘娘,不然等风小些再放。”小五说。
只剩一只了,这出来玩的兴头都还没开始。花夕颜郁闷着,道:“走,找个风小些的地方。”
主子说去哪儿,大家都只能跟着。
花夕颜往林子间走,只顾着找风小的地点。这走了大概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这儿,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远处大山云雾缠绕,风景宜人。
不放纸鸢,只是在这儿躺一躺,望望风景,都觉值了。怎么以前自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地方。
花夕颜想了会儿,好像依稀哪里有点熟悉。不管了,先放飞了纸鸢再说。
小五照旧高举着纸鸢,在草地上奔跑,放开时,由于风不大,纸鸢几次掉落下来。艰难地尝试了良久,终于,另一只燕子,缓缓升上了天。
这地方,风不大,但是,风力风向都平稳。等纸鸢飞了起来,倒是不再需要多大力气操作,也不怕绳子突然断了。花夕颜手里轻巧地拉着那毫无压力的绳子,都有点想打瞌睡的念头了。
找块小岩石当枕头,躺在草屑上,如躺在棉花上。小手指悠悠勾着拉绳,仰头望蓝天白云,人生几分潇洒几分悠闲,她都快醉了。
嫁了人,有了孩子养,还要管理一个大国,这辈子,真是不知有多少闲空能像如此清闲的时光。眯眯眼睛,假寐下。
绿翠这会儿,反而是休息好了,走来走去,帮她采点野花,回去插花瓶里。小五盘腿坐在草地上,折了些草根,给小主子编织些小玩意儿。
安安静静,时光宛如风一阵,没人察觉有什么异样。直至突然,花夕颜小手里勾的绳索,啪,失去了拉力。
小五如蚱蜢样跳了起来。
见是一支箭,射穿了单薄的纸鸢。
花夕颜扔掉手里那半截拉绳,随即,闪到了岩石背后。小五拎起绿翠,两三步飞过来,站到她身边。
唰。
又来一支箭,这回这箭是追着一只从林子里跑出来的小梅花鹿。
看来不像敌袭,比较像是谁在这附近打猎。
花夕颜眼皮子一跳,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不好,第一个往最近的林子里跑。小五和绿翠不明其意,只能跟着她逃亡。见是可能逃出去来不及了,花夕颜慌慌忙忙见到一棵大树,见上头叶子没有掉光,可以遮挡,立马双手攀上树枝,飞身上数,将整个身体猫在了巨大的树冠里。小五夹起绿翠,飞上了近旁另一株大树一样学着她躲了起来。
不会儿,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围拥着一匹小白马,出现在了花夕颜刚才放纸鸢的草地上。
白马上坐着的小公子,面如冠玉,身着白底金线的皇家骑射装,小颜的五官长得精雕玉琢,英挺优雅的小眉宇,显出一股龙威。
小五和绿翠都呆了眼神:这不是他们家小主子吗?怎么奔这儿来了?莫非知道他娘在这?
小太子爷哪里知道自己娘在这儿放纸鸢,背上背着金黄箭筒,一手抓特制的小弓,一手抓缰绳,一路追赶那只逃跑的梅花鹿。
勒马,小手拔出另一支箭,搭在弓上,小眸严肃地微眯,锁定前面在逃的梅花鹿。
梅花鹿见到危机再次临近,拼命地往林子里跑。
标识皇室的白羽箭,唰飞了出去,却是明显略显迟疑,擦过梅花鹿的小鹿角,箭簇扎进了树干里。
小太子爷只得放下弓箭,轻轻吐出一声叹息。他这都射了三支箭了,连梅花鹿一点皮毛都没有沾到。
俨然是给小太子爷当老师又当护卫的林璟琪,骑着他那匹战火佳人的火龙烈马,走上来,对小太子爷说:“太子是心肠仁慈了些,射艺是没问题的。”
小太子爷听了这话,小眉宇益肃紧。一个帝王,未来可能是要带兵打仗的,上了战场怎么可以存有心肠柔软。到时候不止他死,跟着他的臣子都得死。
“本宫再一试,望林将军看着。”小太子爷肃颜道,手中再拔出一支箭,这回,像是盲目地往林子里了出去。
唰。
绿翠只听着这箭出来的声音,都感到周身爬上一股寒意。
这一箭,与以往三箭不同,积聚了杀气。
林璟琪一挥手,身旁骑兵飞奔出去,很快,从箭射去的方向,在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只一箭毙命的兔子。
小兔子被拎到了小太子爷面前。
围在小太子爷身旁的臣子们,都道恭喜,小太子爷这次出师,有收获了。
小太子爷对此却有稍稍不满,吐出:“本想给娘,送一只鹿角的,现在,只能送一只兔毛了。”
小太子爷出来玩,不忘给她带回礼物。花夕颜这当娘的,一边窃听一边点头:儿子孝顺!
“殿下,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圣上怕是在等殿下回去。”林璟琪拱手道。
小太子爷闻言颔,掉转小白马,要回去。忽然间,回去的小脑袋,又转了回来。花夕颜能感觉儿子射过来的一道目光,就像儿子刚出的箭,锐利无比,很快锁定到了她身上来。
她屏息静气,揣着胸口的心跳。
“殿下?”察觉小主子有异样,林璟琪那双目光也望了过去。
躲在树上的三个人,犹如落叶瑟瑟抖,在心里拼命祈祷。
“没事,本宫是看看天,感觉这天气很好,风也好,想着娘是不是在宫中院子里放纸鸢。”小太子爷收回视线,唇角微扬了扬,转回小脑袋。
林璟琪因小主子这话,微皱了下眉,只觉小太子爷这话像是在说某人怎么了。
皇室的猎队逐渐撤离。
花夕颜抬起袖口,抹了抹脑门两颗大汗珠。
绿翠惊魂一定,是从树上都栽了下来。小五赶紧拎住她衣服。
“回去吗,娘娘?”小五问。
回去,当然回去。花夕颜给他一个废话的眼神。不回去的话,再待下去,被某人现的话,就不好玩了。
三个人爬下树,却突然听马蹄声又飞来。这回是从他们背后杀出来的。三个人一愣之后,只能重新慌慌张张爬上树。
可怜那只从小太子爷手下逃过一劫的梅花鹿,再次受到致命的追击。
这次出来的箭,可没有小太子爷心存的那种怜惜,箭簇出的寒光,直接穿过了梅花鹿的脑袋。
让树上旁观的花夕颜等三人,亦觉好残忍。
一匹栗色骏马,擦过他们视线,马背上的骑兵,皮帽,狐皮肩坎,骑在奔跑的马上,伸手即抓起那支箭,同时拎起了一整只梅花鹿,大声道:“二皇子,是鹿!”
花夕颜记了起来,前日柳姑姑有说过,说是大宛国派来使者,向东陵进贡,派的,好像是那二皇子。花夕颜只见过那像蛇一样妖媚的三皇子。不知这大宛的二皇子长什么样。
看来,今日圣上到皇家猎场打猎,对,这里是皇家的一个小猎场,过去那么多年,她都几乎忘了有这个地方了,到这会儿才想起来。皇帝到这儿打猎,带上儿子以外,是顺道招呼一些国外宾客。这里头,不止有大宛的二皇子,还有——
花夕颜从树叶里头望出去,很快的,现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张面孔化成灰她都记得,因为她握着对方那张欠款,到现在对方都没有还呢。
贤王不知为何,一直在东陵呆着,并不急于回白昌。今日穿了白昌的骑射服,受东陵天子邀请,过来打猎。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黎子墨不是很情愿陪大宛人打猎,因此让他代为其劳。
大宛人为游牧民族,性情火爆,这大宛的二皇子更是如此。据说二皇子王府里头,挂的全是动物的骨架和骷髅头。
号称八面玲珑的贤王,在陪了大宛二皇子耶律奇不到半日以后,都觉得自己也快忍受不了,反胃想吐。耶律奇,在短短几个时辰里,犹如飓风扫刮这片猎场,堪称屠王都不为过,已经杀了上百只动物,无论老幼,只要见到都杀。
“贤王。”耶律奇望着手下提的梅花鹿,看着太小,不想收入自己囊中,又想到人家贤王陪了自己半天都没收获,因此说,“这只鹿,本王送给贤王吧。”
贤王看着提到面前的梅花鹿,一只眼珠都被射穿了,另一只眼珠死不瞑目都是惊恐状,只觉又一阵反胃,脸色即闪过一丝晃白。可是,要拒绝耶律奇他又不敢。
一道风,哗哗哗,刮过树叶子。
花夕颜闭下眼,心想糟。这群人靠的太近,他们又来不及移动,难保被现了。
果然,耶律奇仰头,即往他们躲着的方向,喊:“什么人?”
贤王随之仰头,眸子微眯。
耶律奇已经亟不可待,手中弓箭随即拉开,瞄准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