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听王昉这么一说,原先那股子怒气也早就散了去。她哪里不知晓陶陶的性子,她决定的事,那几个丫头又怎么会拦得住?只是身为母亲,瞧见女儿这般总是免不得心疼…她接过王昉递来的茶,只是搁在茶案上,也未曾饮用。
白芨亲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她方想绞帕便被程宜拦住了…
“我来吧。”
程宜说完这话,是挽起两节袖子,伸手把帕子绞干了,亲自替王昉擦了一回手,熨了一回脸。
王昉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看着她。
等手心热了,脸上也不再僵冷了,她便止住了程宜忙活的手,笑着说道:“母亲,好了。”
程宜点了点头,她把帕子递给白芨,刚想说话,便有丫鬟在外禀报“夫人,李顺家的来了。”
“让她进来吧…”
程宜说完这一句,便双手放于膝上端坐在软塌上。
帘起帘落,李顺家的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长得一张圆脸,身形较旁人显得丰腴些,也要高大些…她今日穿得很是喜庆,一身暗红色袄子,见到两人便满脸堆笑打了个礼:“老奴给大夫人、四姑娘请安了,两位主子安康。”
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家宴单子呈了上去,才又一句:“这是老奴备下的家宴单子,两位主子瞧瞧。”
白芨接过单子,奉给程宜。
程宜面上挂着几分和煦的笑,她接过单子,是与人说了一句:“坐吧。”
除夕是一年来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尤其是像王家这样的老牌家族对此更是讲究,因此这家宴比起往常自然也要更加隆重些…单子是按着往先年菜肴的道数,分为汤羹六道、小吃八道、前菜九道、主菜十八道。
程宜把手中单子看完,便抬头与李顺家的说道:“你是家中的老人,操办除夕家宴也有十余回了。”
李顺家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便越浓,她原是挨着椅子的边缘坐着,这会便坐了半边,身形更加挺直了几分,恭声笑道:“都是主子赏脸,才给了老奴这天大的福气…”
程宜笑了笑,却未说话。
她把手中的单子递给王昉,端起热茶慢悠悠喝下一口,说了一句:“陶陶瞧瞧这单子可有什么问题?”
王昉接过单子,轻声应了声“是”…
她昨儿个已让人把前些年家宴的单子取过来一阅,因此看起手中的菜单也并不觉得复杂,这会便弯着一段脖颈看了起来。
主子不发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这暖阁之内竟显得很是安静。
李顺家坐得越久,脸上的笑便越发有些凝固起来,难不成这菜单有什么问题?不可能,不可能…这单子她看过这么多回,也没个差错。她这样想着,心下便又放松起来,依旧严严实实坐了半面椅子,也未曾有什么移动。
心下却是要添一句,四姑娘不懂事,大夫人竟也是这般…
一个小丫头又能瞧出个什么对不对的?
王昉待看完是花了一刻时间,她把手中单子平摊于膝上,方侧头与程宜说道:“母亲,我看完了。”
“嗯…”
程宜闻言,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她依旧端着茶盏,和声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有。”
李顺家的面上原先还挂着笑,闻言却是一滞,她看着王昉,一张圆脸重新堆起了笑,恭声问道:“这张单子老奴看过也有十来回了,也未瞧出有什么不对,不知四小姐是觉得有何处不妥?”
她这话问得是恭敬,心下却是轻声嗤笑了起来…
小丫头就是不知事,掌家还没几天就想拿起旁人的错来了?
程宜看着李顺家眼中的轻慢,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把手中茶盏放在案上,拿着帕子拭了拭唇角,仪态端庄,眉目平和,与王昉一句:“既有问题,你就说吧…”她这话一落,便又笑跟着一句:“李顺家的是家中老人,你可不能仗着身份胡乱说话,若是说得不好,母亲可不保你。”
李顺家闻言,忙笑着回道:“大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四小姐是初掌家,不知也是正常的。”
王昉朝李顺家看去,见她眉目堆笑,眼中却还有未消的轻慢。
她轻轻一笑,从容应了一声“是”,而后才看着人缓缓说道:“去年除夕家宴,祖母曾评这道‘炒鹌子’太过费料,因口腹之欲,连累此鸟越渐稀少着实不该,更下令往后家中再不许有此道菜肴…”她说到这,看着李顺家骤然大变的面色,是些微一顿,才又跟着一句,似讶似疑:“嬷嬷忘了?”
李顺家的脸色一白,去年家宴?
她记得千秋斋的确派了人来说一桩事,只是那会她与那许嬷嬷正吃酒吃得起劲,只接了赏钱也未曾留意那说的话。
如今想来,原是,原是…
李顺家的这样想着,只觉得膝下一软,差点就要往前扑去…她一面拿着袖子抹着汗,一面是赔笑道:“老奴,老奴一时忘了。”
“一时?”
王昉收起单子,她面上依旧挂着笑,好整以暇看着人:“嬷嬷连祖母吩咐的事都能忘了,我这样一个小丫头往后又岂敢吩咐您了?”
李顺家的脸色白了又青,那把椅子却是终究坐不下去了,她直直跪了下去,赔笑道:“四姑娘折煞了,老奴哪里担得起一个‘您’字…”她这话说完,一面是自打起嘴瓜子来:“老奴这个驴脑袋,真是该打该打,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若不是四姑娘瞧了出来,老奴可当真是万死也不够…”
她这话说完,也不见两人拦,狠了狠心,便又多用了几分力自扇了两巴掌…她力道原就大,这两巴掌下去,脸都红了一片,连着牙齿都酸痛得厉害。
程宜看着她,这才淡淡发了话:“好了,今儿个是除夕,合家欢喜的日子,嬷嬷留着一身伤又如何过年?”
李顺家的想说话,可先前两巴掌已打疼了脸,这会刚刚牵动了嘴便疼得“哎呦”一声,她也不敢多说,只朝两人磕起头来,一面是瓮声说道:“谢大夫人体恤,谢四姑娘体恤。”
“不过——”
程宜把话一顿,见李顺家的抬了脸,才又说道:“王家素来讲究赏罚分明,今次之事的确是你一人之过…这几个鹌子的钱却是不能从公中出了。”
什,什么?
李顺家的煞白了脸,鹌子价钱本就不便宜,她光是拿个回扣也能拿几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