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重金行贿,有这个实力,他不屑为之。
讨好朱民生,他有这个机会,可是讨好市委书记的人太多,不缺一位副市长。
如何在副市长任期内有所调整,成为摆在侯卫东眼前的重要课题。
在党校的日子不知不觉到了第三天下午,晏春平根据侯卫东的要求,将近期国有企业改制的最新资料送了过来。有沙州企业的情况,也有国家政策,他要趁着在党校学习之机,认真梳理前一段工作。
在看沙州市绢纺厂的清产核资报告的复印件时,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按要求,清产核资应由独立的社会中介机构进行。其中一家公司是岭西省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是经过他同意的中介机构,资质等各方面因素全部齐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昨天晚宴偶然遇到了杨柏的妹妹杨安,杨安就在振兴会计师事务所,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他把绢纺厂前后生的一系列事情串起来反复琢磨,事情的原貌在头脑中逐渐清晰起来:“蒋希东此人不简单,是个枭雄,在他周围有一个牢固的利益共同体,项波被排除在外,因此项波的所有手段都在蒋希东面前束手束脚。从某种程度来说,蒋希东是利用数千工人绑架了市委、市政府。”
侯卫东是管理层收购的大力推导者,此时他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将报告朝桌上一扔,心道:“这些人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掠夺国有资产,难怪财政部要紧急叫停MBO!阶级斗争一万多种,看来我对社会的复杂性和人性的贪婪还是认识不够。”
生了气,了火,回头再细想绢纺厂的事情,侯卫东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蒋希东在里面搞了名堂,可是针对绢纺厂这种具体情况,管理层收购也不失为一条道路。
从大政策角度来说,市属绢纺厂这类性质的工厂被列入市场完全竞争行列,得不到保护,必须在市场上求生存。
从市委、市政府的角度来说,若是不转换体制,数千人的绢纺厂成为一个沉重负担,不断投入巨资,不断形成亏损,最终将是一个火药桶。解决掉绢纺厂的问题是市委、市政府的要目标,只要政府不再投钱,工人不再闹事,不管是国有还是私有,不管是管理层收购还是股份合作制,都没有太大关系。有一句俗话,叫做肉烂了在锅里面,就算是私人企业,总是在沙州地盘上,要上税,要制造就业机会。
从工厂领导角度来说,管理层收购是最佳结果。
从工人的角度来说,只要工厂能正常开工,能工资就行。但若是同等条件,工人当然希望仍然在国有企业的船上。
从侯卫东的角度来说,在解决绢纺厂问题上不出乱子,顺利完成便算是成功。
即便如此,侯卫东仍然有些悻悻然,再骂:“妈的,蒋希东还真是一个人物!”
此时,管理层收购已经完成,蒋希东不再是国有企业干部,变成了私营企业家,市委、市政府不能再用行政手段来制约他,他的计划得到了实现。目前最困难的事情是绢纺厂职工安置,蒋希东太了解沙州政府,他相信沙州政府绝对不愿意生群体事件,他在这个问题上谦卑一点,主动配合,应该能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支持。
临危受命
早上起床以后,侯卫东到院子里跑了几圈,出了身汗,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精神焕地到餐厅吃早饭。他在餐厅数了数,在餐厅吃饭的人绝大多数是党校青干班学员,厅局级班没有几人。
上课时间,多数学员还没到齐,不少人脸上都略有浮肿,这是昨夜酒场鏖战后身体上的反应。所有的学员都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有酒瘾的是极少数,多数官员都不愿意喝酒。可是喝酒的理由五花八门,他们或是被动或是主动,身不由己推动着一场又一场的酒战。
进入教室的不仅仅有年轻的班主任,还有党校副校长。微胖的刘校长进了教室,面色严肃地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决定:“非典型肺炎期间,党校暂停上课,学员们回原单位参加抗非工作。”
班主任将省委党校暂时停课通知到学员手中。
大部分学员都显得惊讶,铁州市委副书记老李扭过头,对侯卫东道:“‘非典’真有这么厉害?岭西省还没有病例,就这么杯弓蛇影。”
侯卫东道:“省委作这样的决定,肯定有道理。听说香港、广东都闹得很厉害,‘非典’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病因,没有特效药,更关键是它是通过空气传染,无影无踪,一传十,十传百,以几何数量激增。”
老李没有将侯卫东的话听到心坎里,也没有当成耳旁风,了句牢骚:“好不容易到党校来轻闲一段时间,又要回去忙得昏天黑地。”
此话顿时得到了好几位学员的附和。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在党校学习时,不在岗位上,单位不论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正大光明当旁观者。如今一纸停课通知,他们又得回到岗位上去行使职权,背负起沉重的责任。
牢骚归牢骚,走出教室门,学员们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回宿舍整理行装。
党校学员纷纷回到各自的地区,小车鱼贯而出,穿过市区,来到了高速路口,然后又朝四面八方奔去。
在高速路口,两辆小车停在收费站的等客区。姬程坐在叶铃的车里,两人正好进入恋爱的甜蜜期,好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这么快就要走,还是周末,要不要人过生活。”在小车里,叶铃拉着姬程的手,起了牢骚。
姬程安慰道:“‘非典’闹得凶,我又在分管卫生,必须回去开会。”
正在说话时,秘书文鹏又打来电话:“姬市长,宁市长让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防非工作会马上就要召开,朱书记要听汇报。”
姬程不耐烦地道:“什么时候开会?”
“十一点准时开会。”
姬程看了看表,此时快到十点钟了,时间挺紧张,他摸了摸叶铃的大腿,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叶铃红了眼睛,低头不说话。
姬程心里着急,道:“我走了,时间确实太紧。”
叶铃的眼泪一点一点聚集在眼窝里,然后顺着脸颊往下流。姬程爱煞了这个比自己年少近十五岁的会撒娇的小女人,道:“别哭了,下个星期我回来。”他起身时,叶铃抓着他的衣服,道:“你不吻我就要走吗?”姬程俯下身,吻了吻叶铃的嘴唇。叶铃不依,道:“你这是敷衍。”
两人来了个法式深吻,姬程才脱身。走到自己的小车旁,他对驾驶员道:“开快点,十一点开会。”
驾驶员看了表,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他轰了油门,小车如离弦之箭,朝着沙州奔去。
车行三十分钟,宁玥亲自给姬程打了电话,在电话中透着严肃味道:“姬市长,今天市委常委、人大和政协的主要领导要听防非办工作汇报,非常重要的事,你到底什么时间能回来。如果不能及时回来,就由我来汇报。”
姬程变了脸色,对驾驶员道:“能不能再开快点?”
雅阁车的速度不断上升,很快就到了每小时160公里,眼看着就要到沙州高速路道口,突然之间,前面的一辆车左右摇摆起来。雅阁车速度太快,失去了控制,朝着前车撞了过去。
十一点,防非工作会准时开始。
宁玥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对在座的诸位领导道:“姬市长在省卫生厅汇报工作,回程要耽误时间,我们先开始吧。”她对防非工作的熟悉程度并不比姬程差,没有使用杨柳准备的稿子,道:“防非工作是全国一盘棋,沙州防非工作是全国防非工作的一部分……”
十来分钟后,府办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进了门,在宁玥面前低声讲了几句。宁玥顿时脸色青,她强压住心里的震惊,缓缓地对在座的领导们道:“刚才得到高速路管理处的电话,姬市长的车在高速路道口附近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姬市长在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危险。”
在座之人都吃了一惊,都将目光看向市委书记朱民生。
朱民生道:“出师未捷,先损大将,这是沙州防非工作的巨大损失。易部长,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去医院看望姬市长,要求尽全力抢救,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姬市长。我们这边继续开,会议结束以后,四大班子领导一起去医院。”
宁玥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暗道:“侯卫东和姬程是AB角,姬程住院,自然是侯卫东接替,可是侯卫东正在党校学习,让他回来不太妥当。马有财来搞防非工作,比钱宁和姬程都要好。”
会议结束,朱民生、宁玥等一行人赶到了沙州市人民医院。车祸死亡的司机则由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全权处理。
“姬市长没有生命危险,最重的伤是大腿,右腿粉碎性骨折。”在沙州人民医院的小会议室里,院长向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介绍了情况。
听到姬程没有生命危险,大家紧张严肃的表情稍稍放松。
宁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民生,暗道:“我得抓紧时间同朱民生沟通,就得让马有财来当防非办主任。他经验丰富,威信也较高,比钱宁更合适。”
正在想着此事,手机振动起来。
侯卫东接到党校停课通知以后,没有耽误,比姬程更早上高速,并不知道姬程出车祸。回到沙州后,他先回新月楼,休息一会儿,就给宁玥打了电话。
“宁市长,今天上午接到党校通知,由于‘非典’原因,暂时停课,要求学员回原单位工作。”
对于宁玥来说,这完全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她将喜悦隐藏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回沙州?”
“已经回到新月楼,下午回去上班。”
“姬市长在高速路出了车祸,受伤很重,我和朱书记正前往看望。今天下午你就不要来上班了,好好休整。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找你。”
接到这个电话,宁玥一扫心里阴霾。最初,马有财和侯卫东是AB角,后来进行了调整,侯卫东和姬程成了AB角,宁玥此时感觉当初的调整太英明了。
侯卫东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得一阵郁闷。
朱民生带着众人在小会议室听了医院通报病情,又来到手术室外,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姬程父母和未婚妻叶铃。叶铃被吓得面无血色,花容色变,内心如有一个虫子在撕咬。她不停地想:“我怎么这么傻,怎么在高速路口还要缠着姬程,如果当时让他早点走,他就不会那么赶。车速不快,肯定不会出车祸!”
姬程父亲一直在强作镇静,得知儿子没有生命危险,腿软得站不住,坐在长条椅上站不起来。姬程母亲在三人中最镇静,见未来儿媳叶铃颤抖得厉害,就过去扶着叶铃,安慰道:“姬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到他病好了,你们赶紧结婚,早点生儿子,我给你们带。”
宁玥暗自佩服:“姬程母亲不愧为老领导,心理素质过硬,儿子受了重伤,不仅没有失态,还在安慰儿媳。”
从医院出来,朱民生叮嘱道:“宁市长,防非办主任得赶紧物色人选,主任人选责任重大,一定要选好。”
宁玥此时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我先考虑一会儿,下午我来提人选。”如今她还是代市长身份,身份敏感,能低调就尽量低调。坐上汽车,她暗道:“侯卫东还是讲规矩的,回到沙州,第一个给我打电话。不像马有财,事事都和朱民生一个腔调。”
与宁玥通了电话后,侯卫东得知姬程重伤,禁不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天天念叨‘非典’,这下终于作茧自缚,成为接替姬程的倒霉蛋。”他原本想趁着在省委党校期间暂时忘掉手里的一大摊子事,谁知事情没有少,十有八九还要多一项艰巨、复杂且光荣的任务。
小佳得知侯卫东回家,她向园林局张中原局长请了假。回到新月楼,进门见侯卫东如困兽,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表情也不对,问:“有什么事,谁惹了你?”
侯卫东仰天长叹,道:“姬程出车祸,司机死了,他摔断了腿!”
小佳在单位就听说过此事,道:“姬市长运气好,这么惨烈的车祸,只是伤了一条腿。他受了伤,你也用不着在屋里转圈。据我所知,你们俩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后一句话是大实话,可是听起来比较刺耳,侯卫东道:“我们是一个班子的同事,同事受伤,我表现得比较难过,这很正常,为什么说得这么难听?”
小佳站在寝室与客厅门前,脱下外套,换成家里常穿的休闲服,道:“你们班子成员之间天天钩心斗角,能有多少友谊,即使有,能有多深。真正的友谊只能产生于没有利益之争的青春年代,你们这个年龄这个身份,很难产生纯洁的没有利益的友谊。人一辈子认识的人多了去,能维持一辈子的友谊能有多少,最多不超过五人。”
说到这,她看到侯卫东还在转圈,惊讶地问:“你别转圈了,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难道你要接姬程的工作?”
侯卫东见小佳迅速就猜到了自己转圈的原因,便停止了转动,道:“明天,宁玥要找我谈事,搞得很正式,我估计没有什么好事,百分之百让我接任防非办主任。”
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同样是官场中人,她明白丈夫若是接手防非办主任将惹来多大的麻烦,提高声音,气愤地道:“你不能接!凭什么喝汤都是他们,啃骨头就是你。沙州有这么多常委,排名在你前面的有马有财,还有副书记杨森林,凭什么就要由你来当防非办主任。你搞国有企业改革,已经弄得骂声一片,现在又接这个摊子,凭什么总是鞭打快牛。”
侯卫东苦笑道:“我反复分析过,这事不太好推。按我们的体制,常委决策,政府执行,人大监督,政协参政,防非办主任肯定得由政府的副职来担任。政府搞AB角,一人因为出差等原因暂时离开沙州,另一人将自动接替其工作。按照市政府最新的分工微调,我与姬程互为AB角,若是还在省委党校读书,还算有正当理由躲得开此事,现在党校停课,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接防非办主任?”
小佳左想右想,丈夫确实没有推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