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察暗访
小车来到县委大院,侯卫东将儿女情长塞到了心里面,挺着一副严肃面孔下车。
县委书记蔡恒、县长高宁的小车也紧跟着进了大院。县里其他领导已经等在了院中,大家都是熟人,又有工作任务,稍作寒暄,便一起到会场。
侯卫东走进会场时,全场爆了热烈的持久不息的掌声。
听到如雷般的掌声,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侯卫东不想挥手,也不想如寻常百姓一样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他面带微笑,颔致意。
这里面的人一大半都曾经是自己的上级,此时却为了自己的到来而鼓掌,不管这掌声中有多少虚伪的成分,仍然让他颇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是极强的心理满足剂,能让人不知不觉沉醉于其中。无数人拼命向上,既为了现实中的利益,同时也为了这种成功的快感。
侯卫东坐到主席台正中,他是年轻的老领导,工作经验丰富,借着打开笔记本等动作,将虚幻感觉抛在脑后,收起脸上笑容,神情严峻起来。
先,由县长高宁通报岭西省“非典”情况。随后县委书记蔡恒谈要求。
在蔡恒讲话时,侯卫东在笔记本上写了几条提纲。昨天夜里,晏春平写了一份讲话稿,中规中矩。他觉得讲话稿太“文”了,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蔡恒讲完,掌声响成一片。
随着主持人“请侯市长作重要指示”话音刚落,又是一大片掌声从会场各个角落飞了起来。
侯卫东一字一顿地道:“刚才高县长和蔡书记讲的我都赞成,在这里讲两点要求一个希望。”
“第一,防‘非典’的关键是加强对流动人口的控制与管理,切断疫情传播渠道,动群众,群防群控……我们必须要对近期从疫区返回益杨的人员进行果断隔离,做到对返乡人员登记百分之百,身体检查百分之百,疫情严重地区返乡人员留观百分之百,热咳嗽人员到热门诊检查百分之百,并实行对返乡人员的漏登、漏检、漏报、交叉传染的零目标管理,以此构筑全方位的防范体系。”
“第二,严密构筑四道防线,确保一方平安。以火车、客车的消毒和旅客筛查为第一道防线,严把入口关;以公交车、出租车等市内车辆消毒为第二道防线,严把流动关;以旅馆、酒店、外来人口居住地和公共场所消毒为第三道防线,严把传播关;以医疗机构对‘非典’病人和疑似病人的防治为第四道防线,严把防治关。”
“第三,我希望党员领导干部起好带头作用,这次不期而至的疫情,是考验党员领导干部的试金石,我们必须站在抗击‘非典’的第一线。谁当了逃兵,谁就将被扔到历史的垃圾堆,将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对于在抗非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县委要制定完善的激励和保障机制。”
侯卫东的声音很是激昂,道:“我在这里作一个保证,只要抗击‘非典’不结束,我就与益杨同生死,和大家打一场益杨保卫战。”
会议室坐着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县级领导,这些县级领导不少都花白了头,此时聚精会神地听着侯卫东讲话。当侯卫东讲话结束,会场再次爆出激烈的掌声。
跳票当副镇长,给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当秘书,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这些传奇经历被益杨很多干部津津乐道,侯卫东似乎也笼罩着一些神秘色彩。
县委书记蔡恒等到掌声稍停,道:“侯市长讲得很具体,县委、县政府将严格按照市里的部署和侯市长的讲话精神去开展工作,打一场益杨保卫战。”
开完了益杨县委扩大会,各地、各部门领导没有像往常那样呼朋唤友,前往餐厅进行酒战,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地奔向了各自的岗位。
侯卫东、蔡恒、高宁并肩站在小会议室的窗口,目送着楼下的小车一辆一辆地启动,然后消失在县委大院门口。
侯卫东道:“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斗志昂扬的场面了,我们的干部在关键时刻还是能战斗的。”
“不少单位都有人主动请战,让人感动啊。”高宁一边附和,一边在心里出感慨。他在益杨当副县长时,侯卫东还只是刚出道的菜鸟,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如今一切掉转,他还得附和着这位年轻的领导。
“我今天不离开,踏踏实实在益杨各部门走一走。”出任防非办主任以来,侯卫东还没有到区县调研,他想趁机了解各项政策的实际执行情况。
蔡恒道:“侯市长,我记得侯市长在沙州大学还有住房,晚上安排在县里小招待所还是沙州大学?”
在内心深处,侯卫东愿意住在沙州大学,只是他晚上有安排,住在沙州大学不方便,道:“我就住小招待所,商量事情方便一些。既然来到益杨,我想把工作做深一些。晚上七点,公安、武警、交通、教育、卫生、商业等几个重点部门一把手到县委,开个座谈会。我想听一听一线同志的心里话,有益于市委、市政府决策。”
“下午,侯市长怎么安排?”
“现在没有想好,第一任务是休息。起床以后,四点钟,在小会议室听一听县防非办的工作情况。”
侯卫东来到县委小招待所,在蔡恒、高宁等县领导陪同下吃完午饭,住进小招长楼。
在卫生间,放热水痛痛快快冲了个澡。休息半个小时,他将住在另一间房的晏春平叫了过来,道:“下午四点才开碰头会,我们抽四点前的时间到益杨各地随意走一走,了解实际情况。第一站到沙州大学,你跟校防非办联系一下。”
“需要益杨县陪同吗?”
“暂时不必,我代管教育,沙州大学是重点之一,我想看一看真实情况。”侯卫东是确实想看沙州大学的防非工作,郭兰是校防非办的副组长,他希望学校的防非工作不出纰漏。
十几分钟后,小车来到了沙州大学校门。一名校保卫处的保卫将车拦了下来,随即两位白大褂医务人员走到车边。
晏春平坐在副驾驶室,把窗户摇了下来,道:“侯市长来沙州大学检查工作,刚才跟校办联系了。”他说完这话,就用眼光看着沙州大学的检查人员。
保卫处胡处长早就等在门卫室,见到门卫与小车进行交涉,便走了出来。他见车内确实坐着侯卫东,在车窗边,道:“侯市长,学校下了死命令,凡是进校的车都必须登记并接受医务人员检查。请登记以后,我陪同侯市长进学校。”
侯卫东猜到保卫处如此对待自己是有意为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能逐车检查都很不错。下了车,他夸道:“胡处长做得很好,非常时期,不管是谁,都不能坏了规矩。”
胡处长笑道:“还是侯市长理解人,要是换了其他领导,说不定已经生气了。”
侯卫东在沙州大学读书时,当过学生纠察队副队长,是保卫处胡处长的直接部下,两人是老熟人。此时侯卫东一飞冲天,成了沙州副市长,而胡处长仍然是保卫处的胡处长。只不过,往日英挺健壮的胡处长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暮气,肚子向上挺起,脸上的肉向下松弛。
检查完毕,侯卫东来到了行政楼,沙州大学段衡山校长和组织部长郭兰已经在楼前迎接。
郭兰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防非办接到侯卫东来的电话,她就给保卫处胡处长打了电话,有意交代按严格程序检查侯卫东一行。胡处长不是太理解,还在电话里反问:“侯卫东是防非办主任,他进校,也要检查?”郭兰用肯定的语气道:“正因为他是防非办主任,我们才更要严格,否则,我们就是失职。你放心,侯卫东是本校毕业的,他肯定能理解我们的做法。”
胡处长迟疑地问:“若是侯卫东生气,怎么办?段校长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起。”郭兰不容置疑地道:“侯卫东如果因为受检查要生气,他就不是合格的防非办主任。”
侯卫东快走两步,道:“段校长,我是你的学生,不敢当啊。”
段校长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手,笑道:“卫东不仅是沙州大学的学生,也是沙州市副市长,今天更是为公事而来,我当然执以公礼,如果你是以学生身份到我家里,那我就坐着等你进门。”
闲聊几句,段衡山校长道:“郭兰是防非办副主任,负责全校的防非工作,她不错,工作很出色,具体工作由她汇报。”
侯卫东与郭兰对视一眼,道:“没有沙州市各级防非办的努力,我这个防非办副组长就是空架子。”
郭兰从成津县回到了沙州大学以后,重新适应了大学较为宽松的环境,干净利索的短变成略为蓬松的小波浪。她想着侯卫东在学校门口接受检查的情景,微微一笑,道:“沙州大学按照市防非办和省教育厅的要求,对全校防非工作作了细致部署,在小会议室有材料和图片。”
进了校办会议室,段衡山与侯卫东相对而坐,他把眼镜取了下来,放在桌上,道:“不仅市委、市政府重视抗击‘非典’,教育部同样高度重视防非工作,接连相关文件,现在全校上下已经高度重视,充分行动起来。”
侯卫东翻看着照片,频频点头,道:“刚才我进校,也作了登记,进行了检查,胡处长坚守岗位,值得表扬。学校是人群聚居区,‘非典’的传染性强,若是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有强硬的具体措施,有必要时则须采取断然手段。”
听到此,郭兰嫣然一笑。
段衡山并不知侯卫东进校时接受了检查,闻言有些意外,他看到郭兰的微笑,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是会心一笑。随后收敛了笑容,听郭兰的汇报。
“自从‘非典’疫情生以后,校党委、行政高度重视,多次开会,制订了细致的措施……”
“隔离是预防传染病最有效的途径,从昨天下午5时起,沙州大学已经开始限制进入校园人员,并从4月20日起正式实行凭学生证、工作证、离退休证进入校门制度。家属和确实需要进入学校的人员要到居委会办理家属出入证和临时出入证……”
“在校内,各学生宿舍楼门口,团委、学生会组织学生值班守控,防止非本楼人员进入。对食堂就餐、浴室洗澡等,也实行检查制度。其他一系列措施包括:全校学生餐厅为学生熬中药预防药汤,免费供应……”
郭兰清亮的声音在小会议室回荡,让侯卫东恍然间回到了成津的岁月。在成津工作期间,每次在常委会上听到郭兰言,他都会觉得心情舒缓,增加了攻坚克难的勇气。这种感受很奇妙,似乎不可理喻,却又相当真实。
听完报告,侯卫东脸上露出了笑容,道:“按照市委、市政府安排,由我、济道林书记和赵志武主任联系益杨,我又暂管文教卫工作。学校有什么事及时向市、县两级防非办通报情况,特别紧急之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沙州大学工作扎实细致,让侯卫东心情放松了不少。告辞以后,继续随机检查。
晏春平问:“侯市长,下一步朝什么地方走?”
“到几个出城口,看一看是否按要求设立了检查站。高速路口不必去了。”益杨城里有六条公路通往沙州及各乡镇,侯卫东来到益杨时经过了高速路口,当时见到了检查组,医护人员、公安和交通人员正在联合开展检查。
这一圈走下来,侯卫东的心又悬了起来,加上高速路道口一共有六个道口,四个道口有检查组,还有两个道口空无一人。
侯卫东没有在现场火,在车上,道:“这个秦飞跃,搞什么名堂!”晏春平知道侯卫东和秦飞跃关系深厚,他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和秦局长联系,提醒提醒。”
侯卫东没有否定这个提议,道:“打,我要给警告。”
益杨县交通局长秦飞跃是侯卫东多年的老友,当时在青林镇时,镇长秦飞跃对侯卫东表达了某种善意,两人关系还是挺不错。此时到了刺刀见血的关键时期,他眼见着秦飞跃要犯错,准备伸手拉他一把。
此时,秦飞跃还有些酒意,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有听到。这些年,县里大力展交通,成效卓著。县交通局负债亦成了天文数字,今天是除了银行以外最大的债主过来要债。
秦飞跃腰里没有银子,只能扮耿直,将债主请到沙州大酒店,大杯大杯喝酒。债主醉了,他亦差不了多少。
晏春平连拨三次,都没有回音。他的性格酷似其父亲,也是眼眨眉毛动的角色,甚为机灵。他没有再请示侯卫东,而是直接给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打去电话:“我是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请秦局长接电话。”
办公室的人知道秦飞跃喝醉了酒,关着门在办公室里休息,这时候去打扰他,肯定会被臭骂一顿。他感觉为难,便耍了一个滑头,道:“秦局长不在,我马上联系,再给你汇报。”
晏春平用词便严厉起来,道:“请你务必找到秦局长,否则后果自负。”
办公室主任被震住了,不敢懈怠,鼓着勇气去敲了门。秦飞跃睡得昏沉沉的,听到敲门声不停,骂了一句:“哪个敲门,太不懂事了!”打开门时,脸色不太好看。
听说是市政府工作人员找,秦飞跃的脸色这才缓和,道:“市政府工作人员这么多,是谁?”办公室主任道:“没有报姓名。”
秦飞跃脑袋像炸裂一般,道:“没有报姓名,老子不管。”办公室主任道:“听口气不太好。”
秦飞跃端起桌边的浓茶,喝了一大口,道:“把电话回过去。”接通电话后,他斜躺在沙上,道:“我是秦飞跃,是哪位领导?”
晏春平道:“我是侯市长的秘书小晏,侯市长要跟你说话。”
听到是侯卫东找,秦飞跃端坐了起来,向办公室主任做了一个手势。办公室主任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紧。
侯卫东没有给秦飞跃好脸色,道:“我问你,为什么有两个交通道口没有你的人,务必在半个小时之内给我派人去。其他部门你少管,至少你的人要派去。”
秦飞跃酒醒了一半,道:“我的人手确实不够,抽了不少人了。”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话:“‘非典’就是战争,必须严肃纪律,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你别撞枪口上,这是要处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