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赵胡儿身上。
联想到刚才安文生说的那句,答案便很明显了。
当然,没有人会说出来。
自古情报方面在行军中极为重要,但又是最隐秘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苏大为自然也不会向大家特意解释。
都察寺成立之初,苏大为曾特意调拨一批唐军中的斥候以充实,用为爪牙。
赵胡儿便是被第一个选中的。
入得门来,先背规矩,能守秘密,并用了种种制约手段,保证能守住都察寺的秘密,不对第二人吐露。
这才能放心委以重任。
赵胡儿加入都察寺,甚至连阿史那道真都不清楚。
只知道苏大为要人,要一批人去做什么“教官”。
以他和苏大为的交情,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次苏大为来百济,明面上是带了安文生、南九郎、周良和苏定庆等人。
暗里,用南九郎去管理带来的一批都察寺密探骨干。
用周良去召集下层人手,填充枝蔓。
用苏庆节去联络阿史那道真、娄师德等在辽东的旧部。
用黑齿常之去招降纳叛。
除此之外,真正最大的倚仗,却是赵胡儿这一支,都察寺最精锐的,由唐军斥候转化而来的暗卫。
除了替苏大为收集情报。
此次出征买召忽,实则赵胡儿带领手下儿郎,充当了先锋斥候。
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
一路上过关斩将,刺探情报,又秘密传递消息给苏大为。
最后在唐军攻城的时候,又是这帮斥候在外围警戒放哨,远远撒出四十余里。
几乎都贴到汉城的鼻子底下了。
这才将高句丽人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而经过苏大为都察寺的残酷培训,能留下来的都察寺暗卫,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斥候之能,更精于各种刺探手段。
光是为了迟滞和延误汉城高句丽军的反应,赵胡儿他们便使出浑身解数。
成功多拖了一个半时辰。
这才使苏大为这两千余唐军,在完成任务后,得以安然撤离。
许多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
实则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许多努力是藏在水面下看不见的。
就像……
“就像苏定方总管,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刘仁愿摸着自己浓黑的胡须,向阿史那道真道:“旁人看来,大总管也就是挥军突进,然后敌人便灭了,以为是唐军战力强,换个人在苏总管的位置,也可以。”
刘仁愿嘿嘿一笑:“王文度就曾说过:我上我也行,事实证明,还真就不行。
那个位置,只有最聪明,最勇猛的‘狮王’,才可担任。
老一辈,现在除了李勣,就只有苏定方,才可以当唐军的狮王。
而新一辈里,现在不少人看好苏大为。”
阿史那道真忍不住道:“阿弥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
刘仁愿搜肠刮肚,思索了一下用词,继续道:“而是悟性的问题。”
“悟性?”
“就像这次苏大为带人去突袭高句丽人的买召忽城,若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我?”
阿史那道真一下被问住了,他原地转了几圈,随即挺起胸膛,颇有自信的道:“我会先派斥候,查明敌情,然后将士卒打散,分批混入买召忽……”
“你看看,你这就是太想当然了。”
刘仁愿摇头道:“这肯定不成。”
“此乃《三国志》里常用的计谋,用内应赚取城门,有何不可?”
得,阿史那道真又把三国搬出来了。
他实在是个三国军迷。
纸上谈兵的那种。
刘仁愿毫不客气的叱道:“你当高句丽人是死的?城门不设防吗?没有卫兵盘查吗?你散多少人进城?通扶余语的唐军有几个嗯?”
阿史那道真一下子傻眼了。
结结巴巴的道:“那……那我不用潜伏内应了,我入夜派人偷偷翻城,潜进去再……”
“买召忽是重镇,人口十万,城高墙厚,你派谁潜进去?”
阿史那道真一时傻眼了,先是愣住,接着是生气。
气急败坏的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破城?”
刘仁愿道:“比如利用水师,水陆并进,或者掘地道,或者派一二精锐伺机混入城,刺杀买召忽城的守将,或者趁夜放火制造混乱。”
“呃……”
没等阿史那道真说话,刘仁愿自己先摇头:“但这些办法,要么费时太久,要么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要么就是风险太高。”
“那这次阿弥带三个折冲府就去做这种任务,他……他怎么办得到?”
刘仁愿很干脆的两手一摊:“我不知道。”
“你……”
“你我能想到的都是寻常的办法,但苏大为,却能另出机杼,想出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你都说了你不知道,又怎知阿弥一定能完成任务呢?”
“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弟子,因为他在征西突厥时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因为他将买召忽的虚实都摸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一定能解决一切难题。
军中年轻一辈,只有他的作战风格,最像苏总管。
用兵之大胆,效率之高,对敌人反应的把握,对节奏的把握,对情报的运用,已经颇为惊艳。
苏大为破西突厥那次,给我的感觉,就如昔年苏总管风雪突入东突厥可汗王帐一样惊艳绝伦。”
刘仁愿提起苏定方,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你觉得,那或许只是运气。
但一切困难,一切难题,在他们手里,都不再是困难。
他们总有一种本事,能将复杂的事,做得简单而漂亮。”
“举重若轻?”
“对,就是举重若轻。”
刘仁愿概叹着,摸着自己微突的肚腹,来回走了几步:“我的年纪大了,今生是达不到那种境界了,最多只能举轻若重。”
“那什么叫举轻若重?”
“就是……”
刘仁愿老脸一红,不愿说自己是思虑过多,正想搪塞过去,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呼喊。
他和阿史那道真都是脸色一变。
就见一人浑身浴血,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声音嘶哑道:“副总管,叛军……叛军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