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者,乃刘仁愿手下折冲府都尉薛绍义。
见他一身血淋淋的,模样十分可怖,阿史那道真和刘仁愿都大吃一惊。
“出了什么事?白天那些流民不还在城外游荡?“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薛绍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嘶力竭道:“叛军……叛军已经登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仁愿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掉了。
他顾不上多问,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薛绍义,推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刘仁愿抽出横刀,大步出门。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泗沘城的瓮城,也就是城墙与主城之间的一个夹壁空间。
一个大城通常由外城、瓮城和内城组成。
叛军登城,即意味着,已经有叛军登上外城城墙。
在城防的三层防护体系里,第一层已经不稳。
但这怎么可能,昨夜里那些叛军刘仁愿与阿史那道真还亲眼观察过,都是些饥民饿蜉,眼看着连站都站不稳,这样的一群饥民如何能登城的?
从城下的藏兵洞沿着石阶快速冲上城墙,入眼所看的一幕,几乎令刘仁愿心胆俱裂,颔下的黑须因为愤怒,一根根竖立起来。
“大胆!”
阿史那道真和薛绍义紧跟着刘仁愿登城。
此时城头一片混乱,黑暗中,影影绰绰,正不知有多少百济复国的叛军,以何种方式潜了进来。
城头里,唐军与这些叛军纠缠在一起,厮杀惨烈。
一个叛军冲上来,被唐军一刀砍中肩膀。
还不及拔刀,唐军就被黑暗中又一叛军给扑倒,然后在地上翻滚着,如同野兽在撕咬。
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杀死。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阿史那道真探头向城下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他总算知道这些叛军是怎么进来的了。
城下,护城河里,飘浮着无数的尸体,这些尸体数量太多,以致于连河水都被阻塞。
是白天那些饥民!
叛军入夜后居然用了这个法子,用饥民来填护城河。
难怪守城的唐军没察觉。
整个动作下来,居然诡异的没有出任何声响。
直到踩着尸体过了护城河,再偷偷潜上城头,才被值守的唐军觉。
但这时,也只剩下贴身白刃战了。
城墙的防御功能被大大降低。
好在局面看着混乱,但登上城的叛军相比唐军还是少数。
只要唐军自己不乱,及时将这些叛军赶下去,待到天亮,这次危机即可解除。
阿史那道真现在也是老行伍了,虽然战略不及苏大为等人,但对战术和作战经验十分老道,只是看了几眼,心中就有成算。
这时,一名叛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突然挥刀向他劈来。
阿史那道真侧身让过刀锋,伸手在对方喉结上一掌拍下。
喀!
细微的喉骨碎裂声。
叛军痛苦的倒地。
阿史那道真一脚将他手里的刀踢飞,用脚将他挑起到正面,再重重一脚踏在对方胸膛上。
喀嚓!
胸骨碎裂声响起。
垂死的叛军张大嘴巴。
借着城头的篝火,阿史那道真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麻。
这人,没有舌头。
他的舌头不知被什么利器削去,只剩极短的一截。
该不会,这些人全都没有舌头吧?
若真是如此,那扶余丰他们也太狠了。
这么多流民,数万人,该不会都……
兵器的碰撞声,濒死人的哀鸣声,还有一切的一切,在这诡异的夜里,突兀的呈现在唐军面前。
在这以前,从没想过百济人居然会这么狠。
对唐军狠,对自己人更狠。
阿史那道真环顾左右,忽然不见了薛绍义,他忍不住喊道:“薛都尉?”
他想让薛绍义稳住城头,自己再去城内调兵。
在城里,除了刘仁愿的五千余人,还有苏大为留下的三个折冲府,两千四百人。
分别由他,崔器以及苏庆节带领。
对了,苏庆节哪里去了?
就在这一瞬间,阿史那道真的眼睛瞪大。
他看到,满身浴血的薛绍义不知何时到了刘仁愿身后。
刘仁愿刚刚用横刀将一个爬上城头的叛军砍翻。
阿史那道真看到,薛绍义突然拔出一把短刀,向着刘仁愿的后腰扎去。
“副总管!”
……
周留城上,道琛默默看向无垠的黑夜。
黑夜,好像什么也没有。
但道琛知道,那个方向,不远处,便是是泗沘城。
百济的王都所在。
现在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开始打响攻城战了吧。
“按我与泉盖苏文的约定,他将唐军一部吃掉,而我们的人,一定要占下泗沘,将唐军余部吃掉。”
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那是属于扶余丰的。
“但,海上……”
海上还有属于刘伯英的一万大唐水师。
“海上不足为虑,那个方向,会由鬼室福信去做,我们只用专注泗沘。”
道琛猛地转身,看向扶余丰:“王不必担心,一切,老臣都已经计划妥当。
待天明的时候,唐军面对的就不止是流民,而是我百济的复国军,还有从高句丽处借来的大弩。”
这个垂老的僧人,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犀利。
黑夜里,如灯火般,熠熠光。
……
天空中飞过一只秃鹫,贪婪的注视着下方的泗沘城。
那里,有它的食物。
噗!
一块碎肉随着横刀挥出,甩在城墙上。
然后随着血渍斑驳的城墙,缓缓的,粘稠的滑落。
阿史那道真用刃口残缺的横刀拄着墙着,稳定身形。
若是平时,他绝不舍得用自己的兵器充当拐杖。
但砍杀了一夜,实在太累了。
他现在的手脚,都因为脱力而颤抖。
身上的粘稠,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好在,泗沘城终于守住了。
狠狠喘了几口气,阿史那道真抬头,一脸敬佩的看着伫立在城头,如一尊石塔般的刘仁愿。
刘仁愿的模样,看上去比阿史那道真更惨烈。
他的后腰被刺客刺了一刀,幸亏有衣甲挡住。
利刃从腰背胃胄缝隙刺入,却未及深入。
尽管如此,这一刀也是重创。
但刘仁愿只是撕下布帛将腰伤裹住,就当没事一样,坚持立在城头,主持防务。
除了被刺客暗算的一刀,他身上,还插了十几支羽箭。
最严重的一支,将他的左臂贯穿。
这些伤势,换普通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但刘仁愿全都咬牙撑了下来。
有他在,城头上唐军军心便在,终于将来犯之敌,全都斩杀殆尽。
守住了泗沘城正门。
阿史那道真心中十分好奇,总觉得,在刘仁愿这个大胡子身体里,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换做自己,是绝计撑不了一整夜的。
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拄着刀,走过去:“副总管。”
刘仁愿没有回答,整个人,像是化作了石像。
头盔已经不知去向。血水从额头鬓一直流下来,模糊了一只眼睛。
两鬓的头,这一夜好像又花白了不少。
脸上的肤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仿佛身体里的血都流空了大半。
阿史那道真注意到,他后腰上的刀伤,裹住伤口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结成了硬壳。
依稀还有血水汩汩流出。
阿史那道真只觉得的喉头紧:“副总管,你……”
“我无事。”
刘仁愿终于开口了。
但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他的嗓子已经沉寂了百年,像是锈蚀住了一样。
“副总管,我去找医生,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城防有我。”
昨夜刺杀刘仁愿的人已经被斩杀。
黎明的时候,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真正的薛绍义,才正事情原委。
昨夜潜入城头的,除了叛军,还藏有一些武力过人的死士,甚至怀疑有异人藏在其中。
薛绍义昨夜巡城,在第一波刺杀中,就中箭倒下。
其后有人解了他的衣甲,伪装成他。
事后想来,这应该是叛军的精心布局。
先以饥民麻痹唐军,趁夜派高手潜入城,一是想打开泗沘城的城门,二是寻机刺杀泗沘城的主将刘仁愿。
但最终,唐军凭借着骁勇,和过人的军事素质,守住了城防。
而刘仁愿凭着唐甲的精良,虽受重创,但到底没有被敌人斩。
但这一切,都险到了极处。
若有任何一个小的错失,只怕结局便会转向另一方向。
“不休息。”
刘仁愿微微摇头,一手扶着腰,一手吃力的举起刃口如锯齿般的横刀,指向城下。
没有说话,也无须说话。
阿史那道真看清城下的情况,脸色顿时大变。
“副总管,小心!”
嗡~
天空一暗。
凄厉的箭啸声同时响起。
城下万箭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