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佑珍呆呆的看着罗静, 眼神游移,嘴唇颤抖, 好一会儿才喊了一声, “妈,您怎么, 在我房间啊, 您没去上班吗?”
“珍珍, 你别装傻,妈妈刚才的话, 你一定听到了。是你, 是你把惜惜推下阳台的是不是,你刚才说梦话, 都说出来了。”罗静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没想到,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女儿, 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程佑珍遮住眼帘, 低着头不想承认, “妈,您也说了, 我是说梦话,我就是做了噩梦, 害怕了, 所以乱说的, 怎么能当真呢?”
“你够了, 你刚才的表情,已经全部都泄露出来了,珍珍,这个时候,你还要骗妈妈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惜惜?”
虽然,两个女儿,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偏爱大女儿。可小女儿也不是外面捡来的,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
如果,真的是珍珍之前对小女儿做了那样的事情,也难怪小女儿会性格大变,还会报复珍珍了。
可罗静也不想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现在是有些忌惮小女儿的。尤其是她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子,上次那一下子,实在是吓到她了。她真不想跟那个人打交道,可那个少年,明显是站在小女儿那一方的。
如果,小女儿铁了心要报复珍珍,珍珍又拿什么跟人家抗衡呢。要是人家报了警,珍珍这一辈子,可能都要毁了。
想到这里,罗静有些气急败坏,上前拍了程佑珍后背几巴掌,“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来。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说话,不说话,你妹妹那边,就会放过你了吗?”
她这样一说,程佑珍也想起之前全身裂开的痛苦,还有这几天噩梦缠身的恐惧。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我只是害怕。家属院里有人被送去当知青,要去西南滇州那边,那里全是山,穷都穷死了。我不想去,我不想我毕业后,也要离乡背井,离开你和爸爸,离开咱们家,去那么远的地方。”
程佑珍抽噎着,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程佑惜,如果她一直在舅舅家,不回来,那我就可以留在城里,留在你们身边了。程佑惜她为什么要回来,她从小跟着舅舅,当大官的女儿,享了多少福,为什么还要回咱家来,处处抢我的东西,还要害我。呜呜,妈妈,我只是一时没想开,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程佑珍的描述里,对程佑惜的怨恨,并没有减少。可罗静此时听了,眼泪都掉下来了。
又拍了程佑珍后背一巴掌,罗静哭着说:“你这个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今年才刚上高中,毕业还有两年呢。妈妈之前就跟你爸商量好了,你毕业后,就来厂子里接我的班。反正,妈妈在厂子里,干的也不开心,还不如你去接班。到时候,你妹妹毕业了,那时候你都嫁人了,她又能妨碍你什么。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自己在心里瞎想,怎么就不知道跟把妈妈说一下啊。”
罗静这番话,却不是她乱说的,她之前也的确跟程路商量过。毕竟,她身为黑五类分子的亲妹妹,说不定哪一天,厂子里再搞一场什么运动,她就要受到牵连。
这几年,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就是想要回到财务部,哪怕不做主管,做个会计或出纳,也比仓库管理员,位置要好很多。至少,升迁的空间大,工资虽然差不多,但是福利要好很多。
可不管她怎么加班,怎么起早贪黑的努力,上面的人,就跟看不到似的。她的身份,严重的限制了她的展,为此,她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的。
但想着程路可以带儿子,大女儿却没有着落,所以她才一直坚持着。她也知道,自己跟同事相处不怎么样,就想着多努力一下,女儿到时候接班了,她是厂子里高级工程师的女儿,到时候也好往上走。
可罗静没想到,大女儿竟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事,要是被程路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程佑珍听了罗静的话,呆住了,然后哭的更伤心了。“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要是我早知道,我,我,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说到最后,程佑珍的声音低了下来,刚才母亲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话一说出来,她此刻突然说不了谎了。就算知道,她心里对程佑惜就没有芥蒂了吗?不是的。
她对程佑惜的讨厌,是从小到大,一点点累积的。明明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是外公外婆的外孙女。可程佑惜就能在市里生活,从小,就能穿她穿不了的花裙子,小红皮鞋,还有她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花卡。
等到舅舅出了事,程佑惜从市里回答县城,她原本是开心的,因为程佑惜终于跟她一样了。可是,很快她就现,程佑惜更加影响她。和她挤同一个房间,平分她的零用钱,她每年买的新衣服,都少了好几件。
明明,程佑惜就没有她好看,可是周边的人,都羡慕程佑惜在市里待过,竟然都上赶着来跟她交朋友。虽然,因为程佑惜性格内向,那些人后来都离开了,可那时候的刺,却一直在程佑珍的心里,越扎越深。
所以,这一次,当那个同学校的学姐,哭着被送到滇洲的时候,程佑珍真的崩溃了。她害怕自己两年后,也要走同样的路。就算不是滇洲,就算是老家的乡下,她也是不愿意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程佑惜,如果程佑惜不存在,她就不用那么害怕,不用那么为难。现在,妈妈说要把工作让给她,谁知道是不是妈妈说来哄骗她的。她可是知道,妈妈为了工作,经常连给他们做饭都顾不上的。
屋子里,是罗静压低声音的抽泣,程佑珍从床上爬起来,跪坐在罗静面前,哭着求饶,“妈,你看,程佑惜已经给了我惩罚了不是吗?她差点掐死我,不就是对我推她的报复吗?我这几天,嗓子疼得,连喝水都难过,这还不够吗?”
程佑珍的声音,的确有些沙哑干涩,她吞咽了一下,脸上的痛楚不似作假。罗静的哭声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柜子上的水杯,身子动了动,到底没有起来。
看到罗静这样,程佑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却很快又带起了哭腔。“还有,她带回来的大米,肯定是给我下了药,却故意挑衅我。做出一副就不让我吃的样子,那我,肯定是不服气,就算不想吃,为了面子也会去吃。结果,妈,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差点死了,我流了多少血啊。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就算当时是我钻了牛角尖,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我也受到惩罚了吧,也够了吧?”
程佑珍这次,哭的是真的情真意切了,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她程佑惜又没有事,现在又白又胖,看起来再好不过了。可是,她却还不肯放过我,还来梦里吓唬我,让我一会儿也不能睡。妈,程佑惜真的是个魔鬼,她肯定是因为那个人,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这里害我了。妈,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她肯定是想要害死我的。”
罗静这下,也开始害怕了,她也一直记着那天生的事呢。那个少年,看着真的不是普通人,把她撞倒墙上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移动地方。可是,她身上的乌青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两天,弯一下腰,都会腰酸背痛。
“那,那怎么办啊,那个人,很明显和惜惜是一起的,他肯定是站在惜惜那边的。这,人家要是真要报复你,咱可怎么办?咱也惹不起人家啊,你看他那样,也不是普通人啊。”罗静停止哭泣,声音里却满是惶恐。慌乱的她,在低头的时候,错过了程佑珍看她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怨恨,有生气,或许,还有一丝不屑。程佑珍想着,如果当时,他们直接把程佑惜送给舅舅,现在还会有这些事吗?如果程佑惜是舅舅的女儿,她现在就是黑五类分子的直系亲属,肯定要多惨有多惨。
如果程佑惜不被接回来,她这几年也不至于过得这么憋屈,也不会做下那样的错事。现在,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她正是需要父母保护的时候,可妈妈却只会说怎么办,还没想办法呢,先就把自己吓住了。
自己都这样了,说的这么明白,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找到程佑惜。程佑惜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如果以父母的名义出头,程佑惜难道还能不妥协吗?
她都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妈妈却好像完全体会不到,难不成,是妈妈故意装傻?人家不是说为母则强吗?为什么,她的妈妈连基本的保护,都不想给她。
程佑珍恨恨的想,她为什么会生在这样平庸的家庭呢?她真的,很讨厌这一切。
尽管很看不上自己妈妈这样,遇事就退缩,丝毫不考虑自己这个女儿的处境,已经多么危急。但程佑珍也知道,这个家里,她此时能依靠的,也只有妈妈。
爸爸那人,最是讲究原则,如果知道了她之前做的事,肯定不会放过她,更别说替她出头了。而哥哥,这次回来,也对她多有埋怨,说她肯定是让程佑惜受了委屈。
明明快被掐死的是她,哥哥却好像完全看不见,一门心思就知道心疼程佑惜。想到这里,程佑珍对程佑惜的怨恨,又深了几分,她才来这个家几年,就分去了她一半的父爱,还有哥哥的所有。
看到罗静还在那里念叨,全无章法,明明是个成年人,却还不如她这个孩子冷静。程佑珍按捺住心里的焦躁,拉住罗静的手,“妈,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去找程佑惜,让她别再针对我了。让她把施在我身上的妖法取消,别再来梦里害我了。妈,你是生了她,养了她的人,你说的话,她一定要听的。妈,你一定要帮帮我,除了你,没有人救得了我了。”
罗静此时心里真的很乱,一方面,她震惊于大女儿的心狠。另一方面,也的确觉得小女儿的报复过了头。再者,生了这样的事,小女儿应该是要告诉她和程路,让他们来教训珍珍,怎么能让外人掺和进来呢?
这本来,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口角,可能有些严重,但珍珍也说了,就是一时冲动,也不是成心的。可惜惜却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不仅叫来外人给她出头,还离开家,一去不回了。
就算是珍珍这个姐姐做错了,可她身为母亲,可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什么吧。她却眼看着那人,把她摔到墙上,连看一眼都没有,根本一点也不担心她这个做妈妈.的。
罗静此时,又想起了对小女儿的埋怨,脸上的表情带着不豫。她也听明白了程佑珍的话,是让她去向小女儿低头,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有不知道珍珍之前做的事,惜惜又没说,她不过是误会了,却要被那样对待。惜惜那样,根本也没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心里吧。她就算去了,惜惜真的会听话吗?
想到那天,小女儿离去时,看着她宛若陌生人的眼神,罗静真的不敢作保证。但看着大女儿憔悴的样子,她也很心疼,左右为难之际,她突然想到,“那,要不,咱把事情告诉你爸爸,你爸之前就跟那个人打过交道,也有些交情。而且,惜惜也跟你爸,比较亲近。”
“妈,你想什么呢?怎么能告诉我爸呢?我爸他会理解我吗?不会,他就会生我的气,根本不会帮我的。妈,你怕什么?程佑惜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她现在,肯定就在清平村,你去打听,肯定就知道她在哪儿了。妈,我这事儿,只能靠你了,要不然,我真的,就,就没法活了。”
程佑珍哭着,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母亲是这样的人。之前只觉得她不够刚强,却原来是这般怯懦,难道妈妈以前所谓的疼爱,都是那般表面的吗?所以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根本没有谁,会真心为她着想。
罗静看到程佑珍有些歇斯底里的哭喊,眼神终于坚定下来,狠狠点了点头,“好,好,珍珍,妈妈这就去,这就去找你妹妹。我把事情解释清楚,你也知道错了,你妹妹肯定也不会一直记恨你的。那,我这就去啊,你在家,你记得吃饭。”
房间的门,狠狠关上了,罗静似乎是想要一鼓作气,直接就出门离开了。床.上,程佑珍趴在被子上,嘴角上扬,眼里浮现些许得意。可是,很快,这股得意又换成了不确定和恐惧。
表情来回变换,让程佑珍的脸上,出现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阴沉。在这一刻,程佑珍的心里对程佑惜的怨恨,彻底上升为不可磨灭的恨意。
此刻,程佑珍是怎样的心情,正经过县城的柳梓言并不知道。她现在只想着,如何能多买一些度数高一些的白酒,烟酒的管制比普通商品更加严格,哪怕是常钰轩找关系,一时半会儿的,也根本买不到。
莫钰清见她为了这件事上心,颇有些啼笑皆非,他的空间里,幅员辽阔,有山有水有平原,堪比一个小国。可因他无心打理,所以荒废了多年,现在几乎是野草丛生。
虽然,那野草也是灵物,也包含了很多珍稀的药材,但毕竟不能用来酿酒。就连这些天,拿出来的灵米灵果,都是他之前收了,放在仓库里的。
可是,就算仓库里的灵米,也可以酿造足够他们百八十年喝的酒了。所以,对于柳梓言的挂心,莫钰清实在觉得,没那个必要。
现在,常钰轩在前面开车,他们坐在后座,也不好讨论什么。但莫钰清无奈的表情,柳梓言自然也看懂了,她抓过莫钰清的手,手指微动,在他手上写到“你要学着,做个普通人”。
毕竟,他们现在身处普通人的世界,那些修真的翻云覆雨,在这个不被人了解的时代,只会成为人们全力攻击的对象。就算他有实力,也没必要无缘无故,就与全世界为敌吧。
而且,还是那句话,高处不胜寒。他已经高高在上了两辈子,这一世,何不从头开始,尝一下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呢?
几乎是柳梓言刚写完,莫钰清就懂了她的意思,看着她眼神中的希冀,最终,他还是点了头。既然这是她所希望的,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看着两人在后面小动作不断,驾驶座上的常钰轩眼里,有着无人可察觉的复杂。昨天,他已经给外公打了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大致的说了一遍。
自然,没有漏掉这个出现的突然,却出奇的可以影响钰清大部分情绪的小女孩。外公的意思是,让他静观其变,一切还是以钰清的意志为主。
常钰轩自然感觉到了外公的严肃,他曾经被外公扔到军队里,呆了好几个夏天,基本的敏锐度,他还是具备的。钰清不寻常,并不简单是遇到奇人,治好了他的不治之症那么简单。
可在事情明朗之前,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钰清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对国家有害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他就还是外公的孙子,是他的嫡亲表弟,他常钰轩不会轻易与家人站在对立面。
从永清县到H市的道路还算平坦,而且一路上几乎没有往来车辆,所以,只用了三个小时,他们就已经到了H市最大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人就柳梓言的身份问题,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能同意柳梓言住进来。她和莫钰清和常钰轩,既非家人,那自然是没有理由住在一起。哪怕年纪小,招待所的人也不能通融。
好在柳梓言本就准备去罗家,在招待所休息了一会儿,把东西收拾好,就要先过去了。在市里呆的这几天,她肯定要陪着两个老人的。
常钰轩那边准备去拜访的人,一共有三家,一家是莫老太太的一个堂兄,现在在市里的公安局做领导。一家,是莫老爷子的一个下属,现在是市武装部的一把手。
这两个都是要莫钰清陪着一起去的,另一家就是常家的亲戚,常钰轩自己去就可以。今天常钰轩就先去了最后这一家,三个人出了招待所,常钰轩自己上了公交车。
罗家住在离市一中不远的地方,这是罗振华早年买下来的,也庆幸房子产权明晰,至少不用因为罗建的事情,面临被赶出来的危险。
这个楼是四层的筒子楼,有一些年头了,在绿树掩映下,显得很破旧。莫钰清刚一停下车子,照例是很多小孩子们围上来,柳梓言下车之后,分了一些糖给那些孩子,同时跟边上的人点头问好。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既然是罗振华夫妻的邻居,肯定也是看着小佑惜长大的,她自然不能太失礼。
也许,因为她的穿着打扮,还有莫钰清开着的车,边上的人只是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把柳梓言认出来,那时,她都快走到单元楼下了。应该是同一个楼的邻居,看到她,一拍大腿,说道:“哎呦,这不是小佑惜吗?你这是来看你外公外婆啊,那可不用上去,你外公外婆都不在家,都在医院呢。”
“什么,在医院,我外公外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柳梓言心里噗通一跳,之前的担忧果然成真了,罗振华夫妻,果然是出了事。
那人年纪跟罗振华差不多,都是六十多岁,说话有些唠叨,上来就叹了一口气,“唉,你外公外婆,那都是多好的人啊,这楼里有不少人,就是你外公的学生。那时候大家都忙,你外婆在家里,孩子们经常都去吃饭,你外婆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谁能想到啊,这么好的两口子,到了老了,却要受这份罪。你外公被学校赶回来,这两年也没工作,还要养活一个快二十岁的大孙子,不知道多紧巴。这要是一直平平安的,也就那样了,可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同一天啊,就出了两桩子事儿。”
老太太看着柳梓言,脸上浮现了些许怜悯同情的神情,“这先是方平,就是你外婆,这倒霉的啊,竟然下楼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直接摔了六七个台阶。那腿当时就肿了老高,看样子,肯定是骨折没跑了。你外公刚把她送到医院,还没喘口气呢。你表哥,就是恒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些混子,让人给打了,打得听说都吐血了。现在啊,你外公一个人,要照顾两个病号,真的是,这些天可是辛苦了。”
柳梓言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再顾不得旁的,匆匆把手里拎着的熏鸡给了老太太一只。只说了一句,给家里人改善一下,都等不得老太太回答,就催促着莫钰清又开车走了。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那老太太往前赶了两步,又停住了,还抹了两把眼泪。明显,那不只是对柳梓言给她一只鸡的感激,更是对罗振华一家遭遇的同情。
感觉到旁边莫钰清伸出一只手,给她擦了一下脸,柳梓言才回过神来,现自己脸上也已经被泪水沾满。此时,心里升起的心疼和恐慌,让她自己都很意外。
柳梓言原本以为,属于程佑惜的情感,已经完全被剥离了,可原来那最柔软,最真挚的一部分,却永久的留下了。此时的她,是真的担心这那一家人,并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觉得那两个老人对程佑惜真心,而是真的觉得,那就是自己的亲人。
莫钰清看到她有些疑惑的泪眼,叹息着说了一句,“其实,你现在就是程佑惜,不只是外表,你还承担了她之后的命运。重生再造之恩,是属于大因果,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斩断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总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可是,你不是说,程佑惜本来就是早夭之相吗?那,她哪来的以后的命运呢?原本属于她的命运,又是什么?”
难道,这世上还有程佑惜命中注定的伴侣吗?那样,她真的接受不了。莫钰清听了她的话,知道把她从之前的忧虑情绪中解脱了出来。而且,这些本也是要找机会告诉她的,自然不会隐瞒。
“程佑惜今年十二岁,今年的确是有生死之劫,但如果度过去了,这劫自然也算是解了。而且,现在看来,她的劫难,是应在小人和亲缘上,所以,程佑珍就是让她应劫之人。但这并不代表,程佑珍就不用承担因果,她杀害亲生妹妹造的业,自然也要还的。”
然后,莫钰清又说了很多,把大致的情况,给柳梓言解释了一遍。意思就是,程佑珍本身有杀孽,可程佑惜的魂魄分散,并不曾入冥界,自然也无法在生死簿上,记上程佑珍的过错。
一切的因果纠缠,会等到程佑珍死后,她所做的一切,才会被知晓,那时候,才是她要开始偿还的时候。
然而,这事情,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就是柳梓言。她变成了程佑惜,不管是不是出于她的意愿,她终归欠了程路夫妻的生育之恩,还有罗振华、罗建夫妻的养育之恩。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修士,但修真之人,更讲究因果。按照柳梓言以前想的,离这些人远远地,以后再不打交道,肯定也是行不通。但偿还恩情也有无数种方式,柳梓言也不需要真的勉强自己,真的把程路和罗静当做父母亲近。
至于柳梓言想的,命中注定的伴侣之类,这其实是不存在的。除了极少数人,能够在投胎之前约定三生,更多的人,遇到的也不过是和自己有缘之人。
缘分有深有浅,但并不是一种缘分,就只注定了一个人。就比如,程佑惜如果活着,长大后要嫁给谁。现在柳梓言来了,自然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但那人就会一生孤独,要打光棍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个人,会遇到另一个程佑惜,和他共赴白之盟。
柳梓言听了这些,心里不知怎么,竟然更开阔了一些。原来,她不是孤魂野鬼,不是在这世上,除了莫钰清,再无牵绊的游魂。这些家人,虽然并不都是能让人满意,但她却好像有了根,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属。
市医院,很快就到了,柳梓言打听了容方平,也就是她外婆的病房,脚步匆匆的赶了过去。她自己都没现,对容方平的定位,是她的外婆,而不是再带上原来的程佑惜。
外婆和罗恒,在同一间病房,想来是医院特意安排的。柳梓言进去时,外公正在喂外婆吃饭,边上的罗恒在输液,眼睛望着窗外,一副灰心丧气,万念俱灰的模样。
看到柳梓言的身影,外婆激动地无法言语,下意识的向前,也不顾拉扯伤口的疼痛,“惜惜,惜惜你怎么来了,快,快,让外婆看看,你之前从楼上摔下来,现在怎么样了?”
胸前的养魂木,在一阵几乎刺骨的灼热后,快速的冰冷下来。柳梓言想,这肯定是程佑惜的那一魄,已经离开,和她的命魂融为一体了。可直到她走到外婆身边,那命魂也没有回到养魂木,柳梓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属于程佑惜最后的意识,一直跟着这对老人,现在也不愿意离开,哪怕要付出的代价,是她的魂魄,会一点一点消散。
可是,看到这个老人,腿上打着石膏,脸上苍白憔悴的看不出一点血色,却在看到自己之后,第一时间,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柳梓言又觉得,所有的付出,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论是对于外婆,还是小佑惜,两个人都是彼此在意着,把对方看的比自己更重要。这才是真正的亲情,该有的模样吧。
罗振华看到柳梓言,也是立刻就站起来,端着饭缸的手,都有些颤抖。上前来迎接柳梓言,眼神里的慈爱,几乎要将人融化。“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自己来了?你是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里的,啊?这以后可不能这样,你这么小,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呢?”
不是罗振华忽略了莫钰清 ,而是莫钰清特意站在了门外,没有进去。言儿需要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这对老人,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柳梓言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心里明白了莫钰清的意思,种种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她看着罗振华满头的白,心酸的不行,喊了一声,“外公”,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唉,怎么还哭上了,快别哭了,你外婆正担心你呢。快去,让你外婆看看,之前的事,世雄说的也不清楚,我这有没来得及打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身体恢复了吗?”罗振华搂着柳梓言,往病床边上走,有些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柳梓言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泪。
容方平还没等柳梓言走进,就身子前倾,把柳梓言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她的头,现后面还有因为缝针,留下的未消退的疤痕。老太太心疼的眼泪汪汪的 ,“这是缝了几针啊,怎么这么严重,我的惜惜啊,可真是受了大罪了。”
柳梓言没有动,等着老太太泄完,抱着她的力道轻了一些,才直起了身子。“外婆,我没事了,现在好得很,你看我,都胖了好几斤呢。倒是您,您的腿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很疼?”
老人家的右腿打着石膏,左腿在外面露着,上面也是一道道的血痕。看那样子,是有几天了,但还是红肿着。脸上也有好几块乌青,胳膊上和手上,很多地方包着纱布。
可以想见,老太太当时真的摔得不轻,柳梓言心里挺难受。这么重的伤,就算是年轻人,都不好受,更遑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年纪大了,伤口愈合的会很慢,疼痛的时间也会跟着加长。
可是,老人家却只是惦记这外孙女,对自己的伤情一笑而过,“没事,就是下楼的时候不小心,两只脚绊住了,跌了个跟头。这就快好了,过几天就能回家了,惜惜不用担心,外婆没事的,啊。”
怎么会没事,伤筋动骨一百天,哪里是住几天院就能好的。但柳梓言也没有反驳老人,而是转过头,询问罗恒的情况。“那表哥呢?又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打人,有报警吗?”
罗恒自柳梓言进来,就把头转向了她,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听到柳梓言问到自己,也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回答。罗振华有些生气的看着他,“没听到惜惜在关心你吗?这么大个人了,还总是让家里人操心,我问你好几遍了,你也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梓言看到罗恒的脸上,那一瞬间升腾而起的,是无处可宣泄的愤怒。很显然,他的心里是过不去的,可也许,那些人是他现阶段,无法抗衡的人。为了不让两个老人着急上火,他只能选择沉默。
看到罗恒还是不说话,罗振华叹息了一声,柳梓言能想到的,他如何能想不到。心疼孙子受了委屈,可却没有能力给孩子做主,这让他脸上出现了颓然之色,更显得苍老了。
“好了,惜惜,别理你哥了,让他在那自己反省吧。倒是你,你来的时候,告诉你爸爸妈妈了吗?你是坐汽车来的?”县城到市里的车次,每天只有一趟,早上六点出,十一点到达,下午两点往回返。
可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罗振华想着,今天怎么也是赶不回去了,可外孙女自己回住的地方,他也不放心。家里这些天没人,冷锅冷灶的,孩子连口热乎饭,也难得吃上。
柳梓言看向门外,莫钰清终于走进来了,罗振华看着他突然出现,有些疑惑。这个病房还有其他病人,但现在并不在,罗振华正要说话,柳梓言已经给他作介绍了。
“外公,这是莫钰清,是他送我过来的。那个,之前我不是受伤嘛,他算是个医生,救了我一命。但是,我接下来,还要再调理一段时间,所以,这几天,一直跟他在一起。”
柳梓言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也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年纪小,就这样离开家人,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之前,她觉得自己只要跟莫钰清在一起,可以不在意全世界。可现在,面对着全心全意对她的罗振华夫妻,却好像无法再做到心安理得和视而不见。
果然,她的话一说出,不只是罗振华和容方平,就连一直沉默的罗恒都坐了起来,几双眼睛同时看向莫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