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兴坊内没有那么多的空宅子,高绍、杨钦、冯宣他们没有眷属在襄州城里,议过事便住回左司斥候专属的营房。
韩谦在月下练过一趟拳,便要擦洗身子睡觉,听着外面的坊巷里有辚辚车辙轧过,停在隔壁张平与姚惜水所住的宅子里。
张平即便左臂残废也坚持出行乘马,韩谦以为是姚惜水深夜回来,心想她这么晚跑哪里去了?
韩谦爬上木梯,往隔壁院子里看去,却见姚惜水打开院门,正一脸欣喜的搂着苏红玉的胳膊往里走。
姚惜水也是相当警觉,韩谦刚探出头,便抬脚挑起一块土疙瘩朝韩谦面门射过来:“哪来的小贼,半夜爬墙偷看,不怕被戳瞎眼珠子?”
韩谦吓了一跳,差点从木梯摔下去,叫道:“哎呦呦,姚惜水昨天偷看我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了?”
“红玉见过韩大人。”苏红玉拉了姚惜水一把,不叫她跟韩谦置气,款款施礼道。
韩谦能猜到苏红玉此时出现在襄州城的目的,但苏红玉总是一副落落温婉的气度,韩谦倒是没有办法对她生出太深的敌意。
“苏姑娘今天到襄州了啊,是不是改天便能吃苏姑娘与李都将的喜酒了?”韩谦拱拱手笑问道。
“红玉蒲柳之姿,又出身低贼,知诰未嫌弃,让我在他身边伺候,便心满意足,什么喜酒不喜酒的,韩大人要想喝酒,红玉便学着酿几坛好酒款待韩大人。”苏红玉笑道。
“酿酒最讲火候,最忌过犹不及,韩某期待苏姑娘所酿的美酒。”韩谦说道。
姚惜水烦韩谦含沙射影的在那里啰嗦,拉着苏红玉往后院走去。
苏红玉露出歉意的一笑,温婉迷人,但韩谦还是能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一丝愁苦来。
韩谦心里只是微微一叹。
自从信昌侯李普与镇远侯杨涧往援淅川以来,李普与李知诰看似父子重归于好,但苏红玉此时出现在襄州城,看来是李普铁定心要在他随天佑帝班师回朝之前,将苏红玉塞到李知诰身边;即便李知诰的妻儿此时就住在信昌侯府还是不够。
李知诰与苏红玉原本是颇为情投意合的一对,叫信昌侯李普这么一搞,味道就全变了。
韩谦倒是能明白苏红玉心里的愁苦。
韩谦走下木梯,回到房里看桌上沏了一杯茶,尝了一口,水温正好,讶异的看向奚荏:“你啥时候学会这么贴心服侍人了?是不是看到我又收了两房丫鬟,感觉到有竞争压力了?那也不至于啊,以奚夫人的手段,收拾两个丫头片子,还不手到擒来,还怕她们真敢在这宅子里跟你造反不成?”
赵庭儿留在金陵主持钱铺,这段时间韩谦身边只有奚荏侍候。
不过,韩谦即便不担心奚荏还有报仇之心,但奚荏服侍他,端上来的茶汤要么冰凉、要么滚烫,她亲手端上来粥饭里,韩谦总能吃出好些砂子,洗漱水也是非冰即烫,总之她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不会妥帖的服侍韩谦。
韩谦到前院练过拳回屋,便能喝到这水温正好的茶,还是头一回。
看韩谦一本正经的在那里胡说八道,奚荏忍不住想翻白眼,走过来拿起茶杯就要往窗外泼去。
“别别,难得喝你亲手为我所沏之茶,你便是往里下毒,我也得喝下去。”韩谦拦着将茶杯接过来。
“公子吩咐赵庭儿提炼的河豚毒素,刚刚叫人送了一小包进襄州城来。我才不信赵庭儿在信里说指甲盖那么一丁点能毒死一头牛,便拿指甲盖挑了一点粉末化入茶汤里。你硬是要喝,我正好看这毒是不是赵庭儿说得那么厉害。”奚荏冷笑道。
听奚荏这话,韩谦手里还真犹豫了那么一下。
奚荏当即又轻蔑的横了韩谦一眼,便径直走出去,当然不会说是看到韩谦今日安顿剩下那三个女孩子,有着难得一见的人情味,才想着给他沏杯好茶……
待过几日,梁军退往蔡州的主力,陆续拔营往北面的洛阳、汴州撤去,除了许、蔡、汝三州的地方兵备外,梁军在南线仅留四万禁营精锐,防备楚军犯边。
这时候北线的军事压力彻底卸去,龙雀军陈德、李知诰、周惮、陈景舟、郭亮、高承源、周数、柴建等统兵的将领以及周元等主要佐臣,都赶回到襄州城来接受召见。
而韩谦依旧不在这次的召见名单之列。
李知诰在金陵就有妻儿,迎娶苏红玉乃是纳妾,自然不会有什么三媒六聘,趁这次到襄州城面圣的机会,就在锦兴坊摆了一桌酒菜,除了张平、姚惜水、柴建、李冲等人外,也就邀请韩谦过去吃酒,便算将苏红玉的名分确定下来。
三皇子杨元溥还是韩谦私底下派高绍过去通知,穿了便服硬插过来喝的酒。
李知诰生性谨慎,即便淅川外围连梁军斥候都不再出没,吃过酒后也没有在襄州城宿夜,而是准备了一乘马车,带着扈卫簇拥马车,载着新娘子便打算连夜赶回驻地淅川。
韩谦陪同三皇子一路送李知诰到渡口。
上弦月洒下清辉,照在汹涌的江水之上,韩谦勒马驻足江堤上,听着江浪一波波拍打岸堤的声音。
“父皇明天就要起驾返回金陵,我会随父皇先行,韩师陪我们一起走吧?”杨元溥说道。
“均州繁琐事多,沈漾先生陪殿下先行,韩谦便要在这里多耽搁几天,待随郭都将、高都将同行。”韩谦推辞道,他坚持在襄州城多留几天,想着待郭亮、高承源所部撤回金陵时才动身。
柴建、李冲以及张平、姚惜水一起过来给李知诰、苏红玉送行。
李冲听到韩谦与三皇子在前面说话,嘴角都情不自禁的微微一撇,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他站得稍后一些,压着声音跟柴建说道:“这厮倒还是知情识趣的。”
张平听到李冲的话,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姚惜水借着月色,窥着韩谦在月下神色有些黯淡,再想到刚才的酒席上,韩谦的话也不多,暗想韩谦素来心高气傲,这次的打击大概令他不好受吧?
韩谦刚到襄州城时,没有受到召见,很多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毕竟韩谦的品秩还是太低,功劳再显,没有放入第一批召见的名单之列,也算不了什么,但天佑帝这次特地将李知诰、郭亮、高承源等一线统兵的将领都召到襄州城来,即便是周惮、陈景舟这些之前完全没有根脚的山寨将领也受到召见,而偏偏没有韩谦,即便是瞎子也都能看出来韩谦所谓的奇功实际上已经惹得圣心不悦。
而既然都知道惹得天佑帝不喜,韩谦拖后几天,不跟着天佑帝、三皇子第一批返回金陵,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待看到李知诰等人所乘舟船已经驶离渡口,韩谦等人则簇拥着三皇子往襄州城内赶去。
天佑帝明日便要班师返回金陵,襄州城也是彻夜难眠,准备龙驾起撵之事,到处都是人马喧沸的情形。
数千侦骑也早两天沿汉水两岸南下了。
虽然楚国上下很想狠狠教训一下摧残荆襄、侵夺蔡州的梁军,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务之急也是重整邓襄防线,而非孤师深入敌境,冒险与梁军决战,而天佑帝也不可能长期离开国都。
即便不考虑粮草的压力,五月上旬的天气已有几分炎热,为免大军大规模传染疫病,撤兵之事也不能再拖延了。
而邓襄防线的重建方案也于五月初就正式出炉,杜崇韬不功不赏,依旧以襄州刺史、邓州军府总管兼领邓襄防御使,并节制均州防备——因为新置的均州,是三皇子杨元溥所遥领,很难说杜崇韬的权柄是削是涨。
新置均州,三皇子杨元溥遥领刺史,同时还照旧兼任邓襄防御副使。
柴建、周惮分任均州长史、司马,代杨元溥分掌均州的军政大权。
在柴建、周惮之外,李知诰因战功卓越,升任龙雀军副都指挥使常驻均州,除了淅川军府都尉以及龙雀军第一都将的日常职责外,一旦均州遇敌,李知诰则将代表三皇子杨元溥掌握均州的军事指挥权——三皇子不在邓襄期间,防御副使的职权,也由李知诰代为履行。
除了均州新设四座屯营军府,迁民实边屯种外,还将在邓州、襄州择荒滩野地置八座屯营军府。
除了从潭州节度使所辖的潭州、岳州、朗州三州往邓州、均州迁民一万五千户外,另从江、鄂、荆、黄、随、郢等九州往均州、邓州迁民一万五千户,作为兵户补入两州新置的屯营军府之中,并且由以上诸州都要各自承担所徙民户六个月的口粮。
作为交换,朝廷免除诸上诸州两年的赋税。
事实上为支持邓襄战事,在过去大半年内,金陵已经从十二州征调大量的钱粮。
这些钱粮原本就是要拿今后的税赋进行折算的,而且拿两年的赋税都未必能折算过来,没想到朝廷还要再坑这十二州一把。
何况将大量税户迁出,这些州县还要损失大量的税源。
不过潭州节度使所辖的三州,一下子要承受一半的迁户重任,潭州都表示顺从的接受了,其他州县除了一层层摊派下去,又能有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