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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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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元霄把demo发出去了。

大约四天后,《爱你一亿光年》剧组联系到了元霄:“骆先生,我是袁皓,《光年》导演。”

导演的名字不算大名鼎鼎,不过拍过的电影倒不少。好片也有,烂片也有,也拿过奖。元霄开天眼预测一下,《光年》大概率也是扑街的命了,这种俗套的爱情故事通常都不会大爆。

不过这跟他没啥关系。

袁导演见到他很吃惊:“骆先生读大学了?还是……”

“大一、大一,成年了的。袁导您还是我学长。”元霄知道自己显小,因为脸上有点婴儿肥,没办法,小时候羊奶喝多了的下场。

袁导演哈哈哈,又问:“另一位‘威廉’先生呢?”

这支小样署名除了他,还有一个名字“威廉”。威廉是白问霖从小用到大的英文名,同时这也是他的中间名。这是他们香港人取名的习惯,英文名永远是中文名的谐音。

而“威廉”的粤语叫法,正好与“问霖”同音。

元霄自然不可能用白问霖的真名,更不能让白问霖出现。这剧组恐怕是把全部家当都拿给白问霖,都不够买他作一首曲的身价。元霄一边含糊地说:“他不太方便,我替他出面。”一边脑补着未来白问霖马甲掉了,导演该有多吃惊,连电影的逼格都给抬了起来。

“这样啊……”袁导有些迟疑,“曲子是你们两人作的?那签合同……”

“我签,我全权替他代理。”

合同摆在面前,元霄正要签字,忽然抬头道:“对了袁导,威廉有要求。他不允许任何人修改他谱写的部分,必须遵照他的意思来。”

袁导:“那哪些是他作曲的部分呢?”

元霄有点尴尬:“大部分都是吧。”他就编了个基础的主旋律,白问霖根据他的主旋律改编,最后元霄再做收尾和后期。

元霄说:“哪怕要修改,也要发给他听。如果他觉得不满意,就……”

袁导:“嗯?”

“他说,不满意的话,这支曲你们就不能用,所以……流程应该是,先改一下合同?”元霄挠了挠头。

白问霖的确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而且说一不二,必须要求所有人按照他的意思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从袁导的工作室出去,元霄的手机就亮了一下,显示转账已到账。元霄没有任何名气,一支曲就四五万,袁皓给了他五万的价格,而且还跟他约了一首插曲,说:“电影主题曲定下来是你发来的这支小样,我们目前还需要一支相同风格,但是更悲伤一点的插曲。”他形容了一下,说这首曲子虽然悲伤,却饱含一种最初的梦想的感觉,要给人希望。

袁导给了他一段歌词和一小段旋律。

元霄挺高兴,又有点不自信,说:“我试试看吧,不合适的话,回头您再找别人试试。”

他不知道他一走,导演就一拍大腿,和副导就笑开了:“五万块,太值了!太他妈值了,捡大便宜了!”

元霄坐上车,把钱全部转入了余额宝,打算当做明年带白问霖回呼伦贝尔的基金。他打开票务网逛了起来。

白问霖凑过去问他:“在看什么?”

元霄头也不抬:“马克西姆的票,快抢没了,你看不看?这里还有俩位置,他下个月来。”

白问霖便侧过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元霄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换了个语气道:“你想去听吗?”

“你喜欢他?”

元霄支吾道:“有一点。”他手指在手机上点啊点,就怕票没了。马克西姆有一段时间也是他的男神,不过听到最后,元霄最终还是回归了最纯粹的古典怀抱。社会发展是很快,可人类的思想是很慢的,他越是长大,越是喜爱古典乐,那是最接近灵魂的音乐。那种缓慢的情绪,和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搏斗着。而白问霖,就像个活在现代的古典主义钢琴大师。

白问霖微眯起眼:“比喜欢我还多吗?”

“那倒没有。”元霄老实地回答,“更喜欢你一些。”

“一些?”

“不是,”元霄赶紧改口,真诚地睁大眼睛道,“很多,你是我的最爱。”他没有骗人,他青睐的钢琴家其实很多,但白问霖始终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位,哪怕他从来不公开弹贝多芬,可他愿意弹给自己听呀。

白问霖似乎喜欢他的回答,蓦地笑了一下,很浅:“那就去听吧。”

9.《晨曲》

收到第一笔佣金的时候,元霄是很高兴,也开始计划着寒假的时候,带上白问霖去呼伦贝尔——如果那时候白问霖还在他身边的话。可很快元霄又重新陷入了焦虑,他的情况比之前只好一点,关于《光年》的插曲任务,他太难独立完成了。

可他根本不愿意让白问霖来帮助他,白问霖可以帮助他第一次、第二次……但是没办法永远帮助他。

白问霖没办法插手、也没办法去引导他,只能看着他一次次地陷入自我否定,他的安慰似乎起不了多大的效果。

他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了。

他的副人格,哪怕是个狂犬病,白问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狂犬病永远有本事哄得元霄忘记烦恼,在元霄心底,阿尔是最特殊的存在。

可他的副人格,已经接近十个月没有出现过了,白问霖几乎以为他死了。

白问霖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上存在端倪,是在十五岁。

任谁发觉晚上睡前好端端的,等睡醒就跑到别人床上,甚至在睡梦中,跟对方脑袋互相依偎在一块,都会意识到有问题的。当时元霄告诉他:“你……梦游了,对,是梦游。”

元霄说谎的时候,是非常明显的,他不会说谎。况且,白问霖知道自己从不梦游。

哪怕他发现了不对劲,也从来不问。他默不作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自己每个时间段做的事,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定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

星期四,他看着笔记本,一整个上午都是空白。

下午,他睡午觉清醒,开始练琴。

星期日,笔记本是一整页的白纸。

一个月里,这种事件发生了五六起,没有任何规律而言,唯一的共同点就在于,这些事都发生在他睡着后,他睡着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后来,这种事发生的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根本没有嗜睡症,那么这些时间段里,他缺失的记忆是什么?

为了找到真相,他利用上了元霄的dv机。这台dv机里存储了大量的视频,已经存满了好几张存储卡。白问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翻看了每一个视频。

他翻找的速度非常快,突然,在dv机里翻到了三倍速的《土耳其进行曲》。

白问霖认真看了一遍。

他很确信这不是他,他对自己的演奏了如指掌。紧接着,又翻到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他从来不会弹贝多芬,就算元霄把谱子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不弹,这种天然的不喜欢,就仿佛气场不合一样。

越往后翻,蛛丝马迹就越来越多,而且录像信息上的时间,和他笔记本上缺失的部分是完全一致的。等看见“自己”在元霄的指导下弹奏《小夜曲》,暴躁地打翻了甜甜圈,最后还趴在对方膝头撒娇时,白问霖一贯温和的面容,慢慢沉了下去。

他开始观察起另一个自己。

那完全是另一个极端。总是愚蠢的撒娇,而且智力明显有问题,还不会说话,动不动就扑倒元霄、趴在元霄的腿上睡觉,要抱、要喂、要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弱智狂犬病。

而且元霄显然对他很好,非常喜欢他,抱着他亲昵地叫“崽崽”,抚摸他的头发,白问霖从来没有让他那么亲昵地抱过。显然,元霄喜欢那个狂犬病远甚于喜欢自己。

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白问霖对狂犬病的性格、乃至于弹琴的风格,都已经了如指掌。

某天早起,醒来后发觉自己又“梦游”的白问霖,并没有直接起床,而是躺下装睡。过了会儿,醒来的元霄看见他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角,并未叫醒他。

又过了一分钟,白问霖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然而叫他没料到的是,元霄正在衣帽间换衣服,或许没想过白问霖会醒,也就没有关门,毫无遮掩。白问霖侧卧在枕,瞥见那瘦削白皙的后背,微躬着腰在褪裤子。他先是闭上眼,几秒后,又把眼睛睁开了一点,怔怔地望着。

他从不赖床,可那天鬼使神差地赖起了床,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又轻又快。换完衣服的元霄走回床边,微微掀开被子,看他醒没有。

白问霖睁着一双没睡醒的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起作用了。

元霄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阿尔,摸了摸他的额头:“崽崽,脸怎么这么红?”

白问霖还是不说话,眨眼,慢吞吞伸出双臂——那是个要抱抱的姿态。他做这些时,脸不自然地发红,觉得羞耻。

元霄似乎很无奈,可还是俯下身去抱了他:“现在可以起床了吧?”

霎时,白问霖心头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甜头。

清晨,白问霖睁开眼之前在心底告诉自己:“狂犬病要是死了就死了吧,我再也不要装成那个狂犬病的样子去讨元霄喜欢了,这是最后一次。”

从第一次无意间尝到甜头,他便有意无意地故意去误导元霄,让元霄误以为自己是阿尔,在这种伪装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元霄对他的好,无需克制。

今天是周末,没有工作也不需要上课,元霄最近实在太累,心情又丧,很想睡个懒觉,奈何生物钟把他给叫醒了。

十月的魔都天气可不凉快,元霄热得把被子蹬开。旁边的白问霖还在睡。彼此挨得很近,似乎是自己在睡梦中不小心滚到了白问霖那边去。

他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准备起来上个厕所——可这点小动作似乎惹到了旁边的男人。

白问霖一只手臂不由分说横过来,搂住元霄的腰,强势地往自己这边一拽,就把人拉到了怀里。

元霄正要叫,却忽地对上他的眼睛。

很近,湛蓝双眸刚刚转醒,干净清澈得仿佛有云彩流过。

白问霖歪着头,眨眨眼,而后在元霄惊诧的目光中,把下巴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像小动物那样蹭了蹭,鼻音很重地唤道:“满满……”

阿尔一直不会说话。是十六岁那年,“骆元霄”的妈妈带着刚一岁多的宝宝过来短住,一直教宝宝:“你叫多多,哥哥叫满满。”

因为和“妈妈”发音相近,多多很快就会叫哥哥“满满”了,而且每天都叫,不亦乐乎。忽然有一天,阿尔也学会了。但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两个字,仿佛是个语气助词,高兴了喊,不高兴了也喊。

元霄忽然听见白问霖这么称呼自己,当即意识到——是阿尔醒了。

他鼻尖一酸,感动又怅惘,不知所措地回抱住他:“崽崽啊……你终于醒了,哥哥好想你。”元霄一直他很想问白问霖有关阿尔的事,可又不敢,现在的白问霖对他而言,始终是不一样了,元霄到底有些怕他。

元霄眼眶湿润,手掌心摸了摸他的头发。

在元霄看不见的方向,白问霖埋在他肩膀上的脸庞,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深不可测的大海。

元霄浑然不知,说:“我一直担心你,怕你惹麻烦,你什么都不懂,我怕其他人发现你……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过的……”他揉了揉阿尔的后脑勺,想松开他,可阿尔的力气跟白问霖一样大!元霄难以挣脱,又问:“崽崽,你现在会说话了吗?你跟……他是怎么相处的?”

他字字句句都刺在白问霖心上,好像一把刀,将他的心剐出了血。他压制着怒气,缓缓摇了摇头。

白问霖用监控器观察过那狂犬病,他会说话,但不爱说,有时候就发呆,弹琴,孤独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一坐就是整天,屋子里一有什么动静,他立刻神经质地盯着那个地方。

等狂犬病睡着,醒来的人就是自己了。白问霖也看过医生,他想杀掉自己的副人格,他非常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可根本没有这样一劳永逸的方法,人类的大脑太过神秘莫测。

医生说:“人格结构是多层次而多侧面的,人格又是由复杂的心理特征经、独特结合构成的整体,第二人格本不是精神疾病,可是你的两个人格完全不同、差异太大,这就是精神问题了。”

医生便给他开了一些药,能够缓解他的问题。

从元霄死后,狂犬病就不怎么出来了,像是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了。加上吃药,他出来的次数便更少了,白问霖一度自己的副人格已经消失了。

可有一次临到演出,狂犬病忽然毫无征兆地醒过来。所幸罗伊斯管家是个聪明人,推着白问霖的另一个人格上了台:“照着谱弹。”

管家一直在旁边捏着十字架祈祷。管弦乐团和指挥都发现罗伊斯先生像变了个人般,从撒旦一下变成了天使——他的演奏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乐团都特别懵,不明所以地配合他。可那一次的演出,却有惊人的效果,超乎寻常的顺利!一点差池都没出!

阿尔伯特的才华,再一次震惊了整个国际乐坛,同年维也纳就邀请了他,请他去新年音乐会和世界上最顶尖的乐团和指挥协作演出,各大音乐节也竞相向他抛出橄榄枝。人们还给他们俩取了不同的称呼,“黑罗”和“白罗”。

白问霖不喜欢公开演出,也有这个原因。

元宵想把阿尔给推开,没想到完全推不动,阿尔还开始亲吻他的脸颊,就像过去那样,只是更加热烈。

元霄躲着,又忍不住笑:“好了好了,你好重,快起来。”

白问霖一言不发,一只手捋进他的发间,吻落在了元霄的脖子上,吸吮了一下,元霄有点敏感,但心里还当他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跟自己玩闹:“别亲了崽崽,别……适可而止啊,再亲下去就奇怪了,哎哎哎停了!你听话!”

白问霖停了下来,眼睛有点红。

狂犬病通常在元霄说听话的时候,就会乖乖听话——他已经完全摸准了自己另一个人格的性格。

他抬起头来,元霄看见他的表情很难过,心里也揪着,愧疚道:“怎么了啊?不要哭呀。是生哥哥的气了吗?对不起啊,我不该离开那么久,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他前些天就想跟白问霖说了,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现在对着阿尔,却自然而然地倾诉出声,阿尔的性格,能让元霄感觉轻松,白问霖则让他有一些压力。

白问霖没有说话,赖在他身上不动,靠在他肩头的脸庞笼罩着浓郁的阴霾。

好半天,元霄几乎以为阿尔伯特是睡着了,推了推他:“让我起来好吗?”

接着,白问霖撑着胳膊起来了,那双眼睛看着元霄,隐含着风暴。元霄自然发现他和以前的阿尔不同了,可到底过了十几年,有变化是正常的,他并未多想。

他去洗漱,白问霖一直跟着,高大身躯从身后抱住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把头放在他的肩上。

元霄面对镜子,抬手揉了揉那颗睡得乱翘的脑袋:“你还是这么黏人。”

白问霖手臂猛地收紧,元霄“嗳”了一声,去抓他的手,笑着说:“别抱这么用力。”

白问霖不为所动,心底因为他截然不同的态度而痛苦。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在元霄心里,阿尔是最重要的,面对自己,他拘谨,如同对着一个久违的朋友;可面对这个狂犬病,元霄却毫无隔阂地跟他拥抱、打闹。因为阿尔的出现,他看见元霄明显地高兴了许多,笑起来时是真心诚意的,犹如暖阳般照亮了整个房间。

连日以来的阴霾,似乎被“阿尔的醒来”给完全驱散了。

作出这个主意的人是自己,可气得肝疼的也是自己。

10.《魔王》

因为阿尔的出现,元霄的确迎来了好心情,可惜的是,阿尔还是不会说话,而且性格变化很明显。

不过,他能接受白问霖从温和有礼的小天使变成撒旦般的魔王,自然也能接受阿尔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变化。更重要的是,阿尔还跟以前一样,听话、依赖他。

第一次发现他有第二个人格的时候,是白问霖十四岁那年。

元霄那时候还没有失明,眼睛出现问题,是白问霖十七岁的事了,不止眼睛,先天性心脏病让他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毛病。

而白问霖十四岁的那年,元霄给他当“老师”,已经有三年了。认真说起来,白问霖压根用不着他来教,说自己是他的老师,完全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过年那几天,骆家父母同时有了空,都飞到青岛来看儿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元霄跟他们有了一定感情后,也并不像一开始穿来那会儿,总是无意识地去用“我们不熟”的态度去伤害人。他给夫妻二人准备了新年礼物,在大年夜为他们弹奏欢乐颂。

只是他们太忙了,没聚几天就走了。

家里空荡下来,白问霖一直没有来。问霖家里没有电话机,元霄除了亲自登门,没有其他的办法联系他,便带了几本骆董事长从国外带回来的书去看白问霖。

有《莎士比亚》、《歌德》、《尼采》等等,还有一些他非常喜欢的乐谱,以及一株被他养得色泽艳丽的多肉。

这些书都是他认为对理解音乐是非常有帮助的。文学和音乐总是相通的,尽管元霄自己看不下去莎士比亚,可他看过名人传记。有好些大钢琴家,他们从小就接触古典文学。而带给白问霖的曲谱,元霄夹带私货,在里面夹了一本贝多芬。

尽管他知道,未来的阿尔伯特·罗伊斯好像非常非常不喜欢贝多芬——他从来不弹贝多芬。

元霄上楼走得很慢,走两步歇半分钟,保镖援朝一直在旁边说:“少爷,您就在车里休息就是了,我去敲门,叫他下来。”元霄说不用,喘着气:“我慢慢来。”

他离家出走过一次,闹得很严重,所以骆董给他雇了保镖,是一对双胞胎,哥哥抗美,弟弟援朝,元霄靠着他们脸上的疤分辨谁是谁。

他捧着多肉,抗美和援朝为他抱着书,好半天才爬上去。

元霄站在筒子楼窄窄的过道,敲响了门。

屋子里传来些微碰撞的声响,但是没有人回应。

奇怪……元霄一手端着多肉,另一只手再次敲了敲门:“问霖?”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元霄意识到不对劲,当机立断,扭头对他的保镖吩咐道:“抗美,把门给我踹开!”

筒子楼上传来惊天动地的踹门声,邻居以为是上门讨债的,敢怒不敢言。

十分钟后,元霄终于进去了。

抗美没有把门踹开,他弟弟援朝从隔壁人家爬窗户进来,给元霄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死寂,他按了下开灯的按钮,没电。

元霄闻到一股……隐约的臭味。

“你们闻见了味道吗?”他问保镖。

骆董事长给他找的双胞胎保镖,是专业的,抗美一脸凝重地说:“屋子里没电,肯定是冰箱里的猪肉臭了。”

“我怎么觉得……”元霄上前一步,伸手拧开了关着的卧室门。

臭味更浓。

“少爷,您先出去。”援朝忽然一个闪身,挡在了元霄面前。他眼中凝聚着警惕之色,鼻子闻了闻,接着脸色大变:“报警,是尸臭!”

元霄冷不丁在窗帘紧闭、没开灯的房间里,对上了一双眼睛,他先是吓一跳,继而很快认出来——那是白问霖的眼睛。

不,不对……

抗美进了房间,直接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把窗户打开的时候忍不住掩着鼻子道:“这味道……”他强忍着想吐的**,回过身去,准备检查一下尸体是不是被分`尸了,就在他即将碰上床上那具尸体的时候——

突然一个身影忽然扑上来,把训练有素的抗美扑倒在地。

这猝不及防的事件让元霄怔住。

“你干什么?!”援朝反应很快地一个箭步上去,拳头捏紧,正要动手,就对上一双冷冰冰、不带任何感**彩的蓝色眼睛。

对方喉咙里发出很低的、类似怒吼的声音,非常凶恶。

这眼神盯得援朝一个头皮发麻,但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眼前人虽然是骆少爷的钢琴学生,可是这眼神……怎么瞧怎么不像人,反而像个土生土长的狼崽子。

这时,被白问霖扑倒在地的抗美忽然一个翻身,作势就要掐他的脖子,结果狼崽子眼疾手快,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狠狠往地上一砸。“咚”地一声,好像西瓜落地,抗美眼睛一翻、一闭,沉沉地昏了过去。

“你找死——!!!”援朝看见哥哥晕倒,眼睛都红了,小狼崽子也恶狠狠地盯着他,事态一触即发,正要开打——

元霄一声怒喝:“住手!”

两个人都停住了。

“少爷,”援朝警惕地说,“他肯定是疯了,不要相信他。”他见识过疯子,杀人的疯子,就是这种样子。

小狼崽子的湛蓝眼睛望向元霄,歪了歪头,似是茫然,像是认出了他来。

元霄扫了他一眼,心里有了结论,皱着眉对援朝道:“打电话叫殡仪馆和救护车。”

“少爷!医院治不了这种精神病啊!他打伤了我哥,还杀了人!”援朝指着床上散发出尸臭的中年妇女。很显然,这就是一个案发现场。

“人不是他杀的,他也不是精神病,这是他的亲人……他可能……只是太害怕了。”元霄心里也有些发怵,言简意赅,“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抗美送去医院,不许报警。”

他捏着鼻子望向小狼崽子,小狼崽子也歪着脑袋在看着他。

三年前,白问霖刚开始在他这里练琴的时候,元霄就告诉过他:“弹琴是很费体力的,体力不够,是无法支撑那么长时间的演奏的,所以必须要吃得多、并且坚持锻炼,这样才能长得高,才有力气弹钢琴。”

十四岁的白问霖,身高一下窜到一米八,打眼望去,比元霄还要高一点点,他每天要做俯卧撑锻炼,要跑步,身体看起来很结实,根本不像十四岁。

元霄方才见识了他殴打抗美,心里对他的力气有了新的认知。

而那双眼睛,始终清澈,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只是和通常的那个白问霖不太一样。或者该说,有很大的不同。

双重人格。

——元霄在方才看见他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这个没有官方认证、但众说纷纭的说法。

他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判若两人的演奏方式,却同样超绝的技巧,让人甚至感叹:罗伊斯肯定有第二个人格,要么就是他有个双胞胎兄弟,不然怎么可能区别这么大呢!

事实上,关于双胞胎兄弟的说法,更多人信服。

元霄感觉,眼前这个白问霖,更像是以后那个经常出现在舞台上的“黑罗”,不过他不敢妄下定论。援朝正在打电话,他眼睛紧紧盯着狼崽子,怕他忽然扑上来,元霄却忽然招了下手:“过来。”

援朝下意识朝他走过去,却忽然让人大力一拨肩膀,把他拨到后面去。

援朝:“???”他被狼崽子忽然拨开,肩膀疼得叫他呲牙,心里不可置信,他力气怎么这么大?这小子难道不是才十四岁吗?!他眼睁睁看见狼崽子朝自家少爷走了过去,一只手上去抓住他,嘴里大吼道:“喂!你干什么!别靠近我们少爷!”

小狼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地把他的手打开。

“嘘,安心,别吓到他了。”元霄对援朝说。

狼崽子回过头,也朝着援朝吼了一声。

援朝:“……”

狼崽子慢慢走到了元霄面前。元霄也怕他突然打人,可他到底是呼伦贝尔长大的,曾遇到过草原狼,甚至险些丧命的人。心中想到未来那个哪怕看起来非常冷酷,却始终端庄绅士的阿尔伯特,就镇定了许多。他朝狼崽子伸出手,轻声问:“你是问霖?”

对方困惑地看着他,随后歪过头,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睛望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喵”一声。

援朝:“…………”

元霄:“……”

他用手托着狼崽子的下巴,盯着他的湛蓝双眸,又说:“那你一定是阿尔伯特了。”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股味道,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拉过他的手腕,想把他带出去,可阿尔伯特的脚掌牢牢黏在地砖上,纹丝不动,反而抓住了元霄的手腕,固执地把他拽到了床前。他用手掀开被子,指着床上的人,嘴巴张开,急躁地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元霄不敢看这副场面,他虽说胆子大,可也不敢直面死人,更别提气味确实有些……他别过头去。

见元霄似乎是不懂,阿尔伯特弯腰去推床上的女人,动作很轻,可是却很着急,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仿佛是想叫她醒过来。

旁边的援朝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精神病发了杀了人,少爷怎么一点也不怕?他怎么就能肯定眼前少年不是杀人犯?

元霄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他忍着这股气味,使劲抓住他的手掌:“阿尔,她死了,她死了,不会醒了。”

阿尔伯特不为所动,试图叫醒她。

“她死了,你清醒点。”元霄重复,把他拉了过来。

阿尔伯特这回像是听懂了,呆呆地回望元霄。

元霄试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别怕。”他低头看了眼床上的尸体:“她去了另一个地方,在天上。”他指了指。

白问霖跟他提过这个女人:“是春姨在照顾我,她是我的监护人。”

元霄知道他妈妈早就没了,他爹还在国外、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儿子,春姨则是他母亲的佣人。所以她应当是白问霖现在唯一的亲人了。这么小的年龄,目睹着亲人一个个从眼前离开,是什么样的感觉?

元霄心情有些糟糕,他看向阿尔伯特,对方一脸的无措和茫然,湛蓝眼眸单纯地望着自己。

元霄摸了摸他的头。

救护车来得很快,殡仪馆紧随其后。

“少爷……那他怎么办?”援朝指着把头搁在他肩膀上的阿尔伯特,“要送到医院检查一下,或者送到精神病院?”

元霄摇头:“他会好的。”

“可是他……”援朝脸色一变,“他不太正常!”

“他只是太伤心了,这件事,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元霄自然不会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哪怕他真的有精神疾病,但从未来几年后的情况来看,他完全能够控制好自己,不会生事。他宁愿自私,也不会送走阿尔的。

“万一他……万一他再像刚才那样伤人怎么办?”援朝说。

元霄沉吟片刻:“我先看着他,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带他去找医生的,”他歉疚地道,“援朝,你哥哥的事,他不是故意的。”

援朝有些犹豫地看着少爷,因为他觉得这个突然大变样的白问霖有很大的危险性——可他看着闭着眼睛,像是累了,把下巴停靠在元霄肩膀上歇息的白问霖,嘴唇动了半天,到底没有说什么。

阿尔在元霄肩膀上睡着了,援朝把车开到他们面前,打开了车门,帮着元霄把人扶到了车里。

元霄刚一坐下,睡着的阿尔脑袋一偏,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发出很浅的呼吸声。

比自己还高大的少年忽然这么靠上来,元霄有些吃力,可是没有把他推开,反而让援朝:“开慢一点,别把他颠醒了。”

援朝:“……”

把阿尔送回家,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后,元霄又去了医院看抗美。抗美已经醒了,就是头撞了一下,没什么事。

元霄跟他道歉:“你不要怪他,去世的那个是他最后的亲人,他受不了打击,他太害怕了才会那样。”

抗美当然不认为那是太害怕了,太害怕会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吗?他想说那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病,可是看见少爷那副维护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元霄叹息:“他会好起来的。”

元霄把白问霖接回家这件事,也请示了父母。骆母宋家卿上次过来,见过在他这里练钢琴的男孩子,记得是个很漂亮的混血儿,性格温和礼貌。

“也怪可怜的,就先让他住在家里吧。”宋家卿道。

倒是骆董事长,说要去调查一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这人迷信,觉得不该收留这种孩子,不吉利,但还是觉得可怜:“这么大个孩子,家里人都不要了?这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

结果调查完后,他态度完全变了:“满满,这小孩太不容易了,多可怜,一定得好好对他。”

元霄还特意为他把钢琴房腾出来。

他住的海景别墅并不大,旁边有个附楼,住着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保镖还有厨师。元霄一个人住在主楼的楼上。

楼下的卧室是是偶尔才会过来的骆父骆母的房间,自然不可能把白问霖安置到那一间。

除此之外,就只剩二楼的一间钢琴房、以及阁楼了。

阁楼的天花板是两个斜坡顶,白问霖第一次上去,就差点撞了脑袋。

钢琴房在元霄的卧室旁,很大,和他的卧室是相连的。黑色的大三角斯坦威钢琴就立在露台的窗户旁,上面搭着绛紫色的钢琴罩,旁边还摆放着茶桌和沙发。工人把新床抬进房间安放好后,佣人往床上铺上床品。

白问霖便正式在他家住下了。

这件事让抗美和援朝如临大敌。观察了几天,确认他精神状态没有问题了,才略微放松。

而元霄,也觉得白问霖正常了,应该暂时不会变成那副不谙世事还极富攻击性的小狼崽模样了,所以还去帮他联系了附近的学校,准备让他去上课。结果他父母都没有同意,反而道:“还是请家教吧。”他们似乎不太愿意让白问霖出去见人,尤其不愿意让他去学校。

半月后。

元霄早上的起床时间是固定的八点半,洗漱、吃早饭后,九点出头开始练琴,练两个小时停。

他睡觉喜欢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隙,这样清晨的时候,渐渐升温的日光就能将他从睡梦中慢慢唤醒。

天还没大亮,太阳刚刚出来,露出一点熹微,薄薄的光透过窗帘的小缝,铺在地板上。元霄尚且处于浅眠状态,忽然有个东西,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元霄似有所察,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睡到了自然醒,很快感觉到了床上有个乱动的活物,在他被窝里钻来钻去,而且很大。元霄大惊,慌忙起身,正要伸手按铃,叫人上来看看。忽地,从被窝里一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微鬈的棕发乱蓬蓬的。

元霄惊魂未定,对方就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胸口,闪亮的眼睛看着他。

元霄鼻间嗅到一股柠檬马鞭草的香波气味,收回要按铃的手,低头看着他半晌,小声而犹豫地唤:“……崽崽?”

阿尔重重点头,犹如星光坠落的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他,鼻音发出一声“嗯”来。

11.《D小调第二十钢协》

元霄完全弄不清楚为什么小狼崽这个人格又跑出来了。他刚才被吓得睡意全无,这会儿弄清楚了来的是阿尔,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松了口气,嘴里打了个哈欠。

他重新躺回枕头上,把身上过于重量级的少年推下去:“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阿尔的脑袋又从被窝里钻出来,他侧躺在元霄的枕头上,目光注视着他,并不说话。

元霄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又看向他:“不会说话?”

阿尔张了张嘴,半晌“啊”了两声,纯净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元霄。

元霄笑了笑,又是一个哈欠,声音包含倦意地说:“我再睡会儿,你要么回你的房间,要么安分一点,不要吵我睡觉,知道吗?”说完,闭上眼睛就眯了过去。

阿尔呆了半晌,主动靠过去,跟他依偎在一起。

元霄没什么不跟人睡一张床的讲究。他幼时在草原很孤独,还曾偷偷把牧场里的小羊羔抱到床上睡觉呢——何况白问霖是很爱干净的孩子,就是很少跟自己亲近。那孩子温和得让人感觉有距离,元霄都不敢随随便便摸他头。

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个人格,就完全变了个样。

八点半的闹钟响了,元霄睁开眼睛,感觉肩膀那里窝着一个脑袋,对方抱着他的手臂,很依赖地拱在他的肩头。元霄刚一动,他就醒了。

元霄有些紧张,因为不知道醒来的会是谁。

两人眼睛对视了好几秒,白问霖忽然睁大眼睛。他直接坐起了身,很惊讶地看着元霄:“我怎么……”

“你好像……梦游了。”元霄眼神飘忽。他很少撒谎,一撒谎就不自在,可这段时日,为了瞒住白问霖他还有另一个人格的事,说了不少谎言。

白问霖皱眉,反应过来就是道歉,跟元霄说对不起:“都怪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梦游……”

“不是你的错。”元霄起身穿了一件外套,“我也才知道,快去洗漱吧。”

白问霖很勤快,他才住进元霄家里一个月,但元霄已经了解了一些他的生活习惯。最迟七点就会起床,自己用厨房做饭,随即在书房看书,还会摸着元霄起床的动静,给他准备早饭,甚至为他洗衣服,冲下午茶,包揽一日三餐后提醒他吃药的工作。

而且港式茶点做得很地道。

家里管家看着他做这些,心里很理解。

毕竟刚刚被收留,寄人篱下的,自然得表现得好一些。殊不知,元霄太宝贝这个孩子了,什么都舍不得让他做。而且骆家父母也对白问霖出奇地好,元霄穿什么、吃什么,白问霖照着来,还为他请高学历的家教教导他功课。

没几天,白问霖的副人格阿尔,又一次跑了出来。

清晨,元霄还没起床,阿尔就光着脚爬进了他的被窝,还把元霄给闹醒了。

元霄已经是第二次遇见这种状况了,波澜不惊,手掌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声音充满含混的睡意:“崽崽呀,别吵我。”

他翻个身继续睡觉。

阿尔趴在床上,凑得很近看他,清澈的眼睛好半天才眨一次。

元霄原以为这次醒来的肯定还是白问霖。按照前两次的规律,小狼崽一般是趁着白问霖睡着时才跑出来,看情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副人格,而且并不能待太久,甚至还不会说话。

他醒来后,和似乎比他早醒的白问霖对视两眼,正准备用“你又梦游了吗”的理由来搪塞过去,对方便一下埋到他的颈窝中间拱了拱。

元霄:“……”

他坐起身,对上阿尔那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眸,有些头疼:“麻烦了……”

元霄下了床,把阿尔拎到洗手间,教他洗漱。

阿尔看了眼他的动作,就学会了。

元霄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双重人格的原因,看起来是两个人,实际上还是一个。他看起来不懂,不代表他真的不懂,身体是有记忆的。

只是……为什么不会说话呢?

他琢磨着,阿尔就像一个新生儿,非常单纯,同时还带有一定危险性。

第一次见到他发生的事,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随手打开电视机,调了一个少儿频道给他看。电视里正在播《猫和老鼠》,元霄觉得幼稚,换了一个频道。

“按这个换台。”他耐心地教阿尔使用遥控器,“这个,控制音量的。”

阿尔注视着他的动作,随后拿着遥控器玩了起来。

元霄交代:“崽崽,坐在沙发上,不要乱动。”

他进了厨房,准备了热可可端出来,厨师开始制作今日份的甜甜圈。而阿尔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

《猫和老鼠》。

元霄一时无言,心里好笑。大人似的、性格稳重的白问霖的副人格,居然是这样的?

他把杯子放到阿尔手心,用动作示意是喝的:“热可可。”阿尔看着他,把杯子凑近嘴边,只抿了一口就开始摇头,似乎非常不喜欢,迅速把杯子塞回了元霄的手里。

元霄有些意外:“不喜欢喝啊……”他没有勉强,两个人格喜好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况且阿尔喜欢看这种动画片,想来心理年龄不会超过三岁,四岁最多了。

这年纪的小孩,应该很喜欢吃甜甜圈才对。

元霄没有管他,弯腰说了句:“崽崽,你就坐在这里看动画片,哥哥上楼去练琴。”

平时白问霖在,元霄都有些不好意思练琴了,十四岁的白问霖,技巧已经完爆自己,元霄根本没脸在他面前练琴。

换了阿尔来,他好受多了。

元霄打开琴盖,没练习一会儿,就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本该在楼下看动画片的阿尔站在旁边,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弹钢琴,好像音乐对他的吸引力,比动画片更大。

“想学吗?”元霄停了下来,往旁边挪动了下,分出半个座位,“来。”

阿尔在他旁边坐下,低头看看琴,又抬头看看元霄,伸出手在琴键上触碰了一下。

他用的指腹触键,一般的老师铁定会骂:“不许折指!”

但在元霄这里没这个规矩,阿尔的平行触键号称比拟霍洛沃夫,连贯平滑,一般人学不来,强行纠正反而会干预他的发展。

“对,就是这样。”元霄终于来了兴致,教他最最基本的乐理:“do、re……”他弹一个音,就唱一个音,嘴里数着拍号。可阿尔似乎对于教学不太感兴趣,那副模样好似一个博士生,突然听见了一加一的数学题般兴致缺缺,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

元霄便把手拿起来:“你试试。”

阿尔点点头,指尖毫无章法可言地在琴键上乱按,耳朵分辨着每一个不同的音,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又浓又长的睫毛下,采自无云的蔚蓝天空般的蓝色眼睛弯起来。

元霄从来没见过白问霖这样笑,问霖懂事,笑也是浅笑,他太过温和礼貌,温和得有距离感。但阿尔不同,元霄完全被他感染,兴致勃勃:“想听吗?”

阿尔大声地“嗯”了声。

元霄摆好手形,无需看谱,舒伯特《小夜曲》从他修长的手指下清晰平滑地流泻出。

他喜欢这首收录在舒伯特《天鹅之歌》的小夜曲,像是有未能说出口的爱意要倾诉般,又仿佛冬日暖阳,温柔地洒在人的肩头。

由于大量的练习,这成了元霄最熟练的一首曲目。虽做不到闭眼弹奏,也绝不会出错。他还专程为了这首《小夜曲》,学习了整首德文歌词——歌词是莱尔斯塔勃的诗歌。弹奏时,他喜欢小声哼唱。

阿尔眼睛眨也不眨,牢牢注视他的手指运行轨迹。

最后一个延长音过后,元霄抬起手。旁边的阿尔似乎是听得太专注,还没回神,好几秒,才眨了眨眼,手放在了琴上,以眼神请示元霄:“我能碰吗?”

“来试试。”

这时,佣人端着甜甜圈上楼了,元霄站起接过,耳边忽然传来《小夜曲》的声音。

一点初学者的生涩磕绊都没有,弹琴的人似乎是凭借直觉,掌握了整首《小夜曲》的架构,毫不犹豫以重复的形式,将之变换了出来。

分毫不差!

元霄:“……”这孩子是复读机吗?!

他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扭头一看,阿尔端坐着,除了手指全身上下一动不动,那手指正在琴键上跳着,元霄注意到,他和白问霖平日弹琴的手形、姿势都一致,看来这些属于身体记忆的部分,是不可违逆的。

更叫人意外的是,他曼妙清晰的触键中,还有元霄所熟悉的细腻空灵——这是“白罗”的配方。

复制出完整首《小夜曲》,三分半后,阿尔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神情略带困惑。

元霄赶紧去看摄像机,谢天谢地,录下来了。

他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史无前例的天才所折服,这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音乐头脑。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里反复嘟囔一句“天才”:“你怎么做到的?”

阿尔摇了摇头,又为他演示了一遍那干净无瑕疵、又空灵的演奏。

元霄已然麻木,他坐在沙发上,招呼阿尔过来吃甜甜圈。

但阿尔很不给面子,仿佛非常非常厌恶甜甜圈,眉头深锁,闻到那股气味就很生气地一把将甜甜圈打翻在地。

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地毯,盘子倒翻,没有碎,两枚甜甜圈像车轱辘一样,滚了两圈后倒地阵亡。

元霄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阿尔和白问霖有很大的不同,阿尔的情感很直白,他的讨厌和喜欢都非常直白。

他扫了阿尔一眼,发现他自己也在困惑,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盯着地上的甜甜圈看了两秒,转头望向没有说话的元霄。

阿尔一直看着他,好像在判断他有没有生气,可元霄一直没有说话。阿尔便蹲下身去,元霄以为他要把甜甜圈捡起来认个错,没想到他二话没说,捡起来就往嘴里塞。

元霄这下急了,直接打掉甜甜圈:“阿尔!”

他的手拍在了阿尔的手背上,小狼崽蹲在地上委屈了,不肯站起来。

“掉在地上了,就不要吃了。下次不喜欢,就说出来,不要直接打翻盘子,好吗?”元霄没有生气,他知道阿尔这个人格很单纯,像个稚童,自然不会怪罪他。但他并不清楚,阿尔为什么对热可可和甜甜圈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正当他冥思苦想,腿上忽然感觉一沉。

元霄抬头,阿尔跪坐在地毯上,正把下巴放在他的腿上,仰着头看自己。那目光像是看着全世界唯一的信赖的人,专注又依赖。

他那为了白问霖化过一次的心,又为阿尔融化成温暖的流水。

“不喜欢?”

阿尔趴在他的膝头,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蓝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元霄自言自语地在他头顶揉了揉,“奇怪,《时代周刊》明明说你很喜欢这个。难道两个人格口味不一样?问霖明明很喜欢……”

元霄本来想继续工作,可一想到这么几个月以来,阿尔只出现过一次,着实有些可怜。元霄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再醒来阿尔就不见了。他一手放在白问霖头上揉了揉,问他:“崽崽,你想不想出去玩?”

白问霖点了点头,心里燃烧着怒火。他催眠着自己,不可以露陷,不可以露陷。

元霄很高兴,当即上网查了下,看了眼最近上映的电影,又搜了附近的美食。他拿着手机问阿尔:“想看哪一部?”

白问霖兴致缺缺,随意指了一个动画片,按照阿尔的弱智人设,只配看这种低能动画片。

12.《图伊勒里花园》

看见他点名要看的《熊出没》系列大电影,元霄并不意外,但是没想到这部动画片会这么卖座,好位置全都不剩了。

半小时后,元霄穿戴整齐,带着难得穿得很休闲的白问霖出了家门。他的出租房是个两居室,以前跟人合租,不过室友搬走后,房子现在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条件一般,床是一米二的,挺窄,白问霖太高,睡觉时脚会露在外面。

也难为白问霖这个贵公子一声不吭地在他这里将就了一个月。

元霄对待两个人格的态度,的确不大一样。白问霖从小就很懂事、礼貌,人见人爱,懂得体贴人,从不需要人操心;而阿尔就不同了,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很乖,黏人活泼,但实际上常常惹麻烦、胡作非为,不通半点人情世故。

也正因为此,两个人格在钢琴上的技巧虽然同样的超凡绝伦,但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在元霄心里,白问霖是个大人,而阿尔是小孩子,元霄拿他当弟弟一般。

魔都的交通实在令人揪心,车子开出去就堵着了。阿尔还是老样子,喜欢抱人,元霄在他抱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抬头去看开车的菲利普,菲利普也正好在后视镜里偷看,目光一下子撞上了,元霄一张脸瞬间通红,心里猜测菲利普知不知道白问霖的第二人格……应该是知道的吧?

眼看着堵车堵的厉害,元霄就说:“伊势丹也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菲利普就在旁边停车了,问元霄:“骆少爷,你们大概多久结束约会?我来接人。”他一开始叫元霄骆先生,但元霄看起来年龄太小了,菲利普就换了称呼。

元霄:“就逛逛街,看看电影,再吃个晚饭差不多八、九点吧……”

菲利普递给他一个卫星定位的手机。

下车时,元霄把帽子扣在了白问霖头上,他太高、本就显眼,又是一张极为标致的混血面孔,蓝色的眼睛惹人注目,而且不排除有人会把他给认出来的可能性。

元霄拉着他的手腕,叮嘱道:“外面人多,帽子墨镜不许摘,不然我们会上抖音……看见街上那些拿着手机乱拍的人了吗?所以要听话,更不许抱,我拉着你就行了,不会走丢的。”

白问霖的脸遮了大半,表情伪装也松懈了下来,点点头,表示明白。

元霄原本抓着他的手腕的,结果没一会儿,就反过来被扣住了手心,以一种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元霄整个手都被握住,别扭极了。

他仰头看向阿尔棱角分明的下颌,阿尔遮着脸后,那种强大而冷漠的气场似乎和白问霖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元霄感觉很多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在看他们,便拉着白问霖走得很快,同时压低声音说:“崽崽啊,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牵手有点奇怪?能不能……能不能松开一点,别抓这么紧。”

白问霖低头看他,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只是手掌抓得稳稳的,好像怕元霄跑掉似的。

元霄知道他不会说话,从来都是猜测他的意思。元霄没有办法,买了两张即将开场的电影票就进去了,至少电影院里够黑,牵着手没人看得见。

座位靠后、很偏,中间放着大桶的爆米花,两旁各自放着两杯冰可乐。电影开场,白问霖也没有松开他的手,元霄试着抽了两下没有把手抽出来,也就算了。

电影开始五分钟,已经进入了剧情,但很显然这种片子,根本不太适合他这种大人看,只适合小朋友……他一面在心里挑剔一面看下去,过不久,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元霄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睡着的,等他醒来,就看见阿尔把他搂在怀里,自己头还靠着他的肩膀。元霄有些不好意思,白问霖一句话也没有说,全心全意扮演着阿尔的角色,享受片刻的亲密与温情。

电影结束,元霄拉着他出去,在超市逛了一圈后,进了电玩城。

元霄完全是把阿尔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买了五十块的币,从捕鱼机玩到抓娃娃。白问霖弯着腰,脸贴在娃娃机上,手指点了点,示意自己要小猪佩奇。元霄只好给他抓,钱花光了,也只抓上来一只,最后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因为白问霖始终不肯放开他,元霄点完咖啡,注意到服务员一秒扫了三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心,又花了十秒,盯着白问霖露出来的那半张英俊的脸看。

服务员一走,元霄就压低声音说:“哎呀,别牵了行不行?”

白问霖单手托腮,看着他摇了摇头。

元霄:“我来了一点灵感,换一只手牵吧,我右手得写东西。”

白问霖点点头。

右手得到解放,左手又被攥住。元霄抽了张纸擦了擦右手的汗,拿出纸笔写了一点歌词——是根据袁导给他的歌词改的,有助于他编曲。

他又拿出ipad来,戴着耳机用软件进行编曲。白问霖安安静静地扮演着副人格,趴在桌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元霄。哪怕他戴着墨镜,那道目光依旧很深,元霄好几次感觉到了,就抬头看一眼他,笑一笑,空出手来摸摸他的头:“为什么一直看我?”

白问霖在心里说,因为喜欢,所以移不开目光。

元霄见他不说话,就拿了个魔方给他玩。

白问霖把魔方接了过来,盘了两下就放在一边,转而拿起小猪佩奇玩偶,他面无表情地拽着乔治的鼻子——在他心目中,阿尔就是这么蠢。

可元霄并不在乎,他对阿尔,总是宠爱的、无限纵容的。

所以白问霖一直很享受去偷走这种特殊的宠爱的感觉。他第一次并不是有意的,可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有意地伪装第二次、第三次……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白问霖有时候也会想,既然元霄从来都没有发现,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元霄也并没有那么地喜欢那个狂犬病?

白问霖记得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元霄家的别墅附近有家电影院做活动,佣人拿回来一张宣传单,很高兴地跟元霄说:“大少爷,电影院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叫《钢的琴》,我猜你肯定会感兴趣,就把传单带回来给你。”

元霄果然很感兴趣,当天就带着白问霖去看了,还打算叫上抗美,说:“电影里有个配角跟你一个名字,一起去看吗?”

抗美这种糙汉虽说对文艺片无感,但元霄主动问他,他心里是有些想去的,还打算捎上弟弟。他正打算应下,却蓦地接触到了白问霖扫过来的冷冰冰的目光。

抗美立马一个激灵,说:“大少爷,我一个粗人就不去看了,看不懂这玩意儿。”

元霄没有勉强,只带着白问霖去了。但这部《钢的琴》显然没多少人捧场,人很少。元霄进厅后,一直在惋惜:“这么好的电影,怎么没人看呢?”

“宣发做得太差了!”

《钢的琴》从画面语言到配乐,都非常美,元霄刚进录音系第一天,赏析课上老师就讲了这部电影,让他们去反复看,还让他们写一万字论文。

电影配乐很多都是俄语歌,元霄看电影的时候就会给白问霖科普、讲解。大约是习惯了,说话时贴得很近,从电影院出来,白问霖耳朵都是红的,电影也没有用心看。

第二天,他就装成了阿尔,缠着元霄去看电影。

那时候电影票卖得很贵,第二次从电影院出来,白问霖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

等到了第三天,阿尔真的醒了,正好看见了桌子上的传单。

阿尔只看见了海报上的钢琴,就挥舞着传单去找元霄,指着海报,手舞足蹈、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元霄一看又是《钢的琴》,很费解:“崽啊,昨天不是带你去看过吗?”

阿尔一脸茫然:“……?”

元霄说:“还想看第二遍?”

阿尔果断地摇头,把传单丢了。

13.《Humoresque》

这种事发生得多了,元霄竟然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只是觉得阿尔的记性实在太差,昨天做的事,第二天就能忘。但是元霄又很纵容他,总是顺着他的意,所以白问霖从来没有翻过车。

十一月,元霄给袁导发了一段新录音过去:“这是初版,我自己还在改,您先听听。”

袁导听了,片刻后问他:“小骆,你谈过朋友没有?”

元霄:“啊?”

“女朋友有没有?恋爱过没有?”

“没有……”

“这样啊……”袁导似乎有点可怜他,“你这么有才华,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怎么会这样呢?现在才大二是吧?赶紧的,不然学校里的好女孩都被其他男生抢走了!”

元霄有点尴尬地说:“我暂时……没有恋爱的想法。”

袁导唉声叹气:“你不恋爱,怎么写好情歌?上次那首曲,你作的不就蛮好的嘛,证明你是没问题的,就是差……差那么一点意思。”

他给演员讲戏能讲十个小时,算是导演界的一股清流,很耐心。元霄听他讲了二十分钟,袁导最后总结:“追逐最初的梦想,你说你没有初恋,也没有喜欢过的人,怎么能体会到我想要的这种感情呢?怎么能把我想要的那种……那种、放进你的曲子里呢?很遗憾,我不搞音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你是专业的,你来。”

元霄听得挺认真:“我会好好改的。”

“没事、不着急,剧组下个月去米兰取景,要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好好琢磨。”

“好的袁导。”

袁导:“一个月也够你找个女朋友了吧?别自己瞎琢磨,恋爱的感觉,梦想的感觉,你懂吧?”

元霄似懂非懂:“嗯嗯。”

电话挂了,他陷入了困境,只好又把《爱你一亿光年》的小说翻出来看。其实小说本身是不错的,不过有些东西写得有些夸张,比如那个男主要花十亿美元买下雕牌的剧情,尬得一比。

元霄问过袁导,袁导说这段改了,元霄放心了很多,至少不会太雷人。

不过转念一想,实际上这样的霸道总裁,是真实存在的,他身边的白问霖就是个好例子,他身上没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什么都有了。元霄看了会儿小说,又在晋江站内搜索室友柯勤的笔名,柯勤好像已经是一位大大了,元霄看了两章,就去翻评论。

“大大写的爱情真的是梦寐以求了,神仙写文啊啊啊啊!!!”

“感动,喜欢,很符合现实,看得我都想恋爱了,给作者一个五星。”

元霄翻了一下,基本都是这样的评论,无缘无故辱骂的也不少,元霄无视了过去,花几块钱把全本买了,打算晚上熬夜看言情小说。

白问霖在外面弹钢琴——元霄这里原本只有雅马哈的电钢琴,白问霖在外面弹奏的这一架钢琴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因为电梯太小,是一架斯坦威的立式。元霄一面听他练琴,一面又被柯勤的故事吸引了,窝在沙发上看。柯勤是男孩子,写文也是男主视角居多,元霄阅读基本没有障碍。

九点半,白问霖就没继续练了,怕吵到邻居。

元霄开了听书,进卫生间洗漱。白问霖就听见他的手机里传出一道机械的、干巴巴的女声:“臭流氓!”

白问霖神奇地看了他的手机一眼,元霄正在漱口,听得津津有味。

干巴巴的女声继续说:“‘说你呢臭流氓。’xxx恶狠狠地说道,一边把男人从身上推开了。xx不依不挠:‘乖啊,宝贝,你……’”

女声:“哔——”

白问霖终于忍不住了:“她为什么哔?”

元霄说:“哦,可能是脖子以下了。”

白问霖:“?”

他有点迟疑:“你在听什么书?”

“我朋友写的,”元霄把放在镜柜上的手机放进兜里,“袁导演把我编的曲否了,说不行,让我找找感觉,他说我去谈场恋爱就有感觉了,我上哪去谈恋爱?”

他转身回房间,表情也有些苦恼:“我多看点言情小说,找找感觉吧。”

白问霖把门关上了,那声音还在读,元霄正在调闹铃,明天得早点起来,要上课。

白问霖躺在他旁边,一米二的床躺下两个大男人,实在有些逼仄,白问霖的腿根本放不下,微微蜷着,问:“那你找到感觉了吗?”

元霄摇头:“没呢,他书写得不错,就是我没多少共鸣,这个男主是刑警,日天日地,跟我不一样,我代入不了,女主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唔……我也不知道,温柔一点的吧?不需要太漂亮,做音乐的最好。”元霄关闭了小说界面,但朗读还在后台播放,他打开推特,每日一刷。

“你会喜欢比你高的吗?”

“我一米八一,虽然也不算特别高,但是比我高的女生……也不是不行,”他望着天花板,“如果我真的喜欢她的话,我就为她穿增高鞋。”

白问霖的大长腿不小心在被窝里碰到了他,元霄也没在意,知道他腿长,也知道自己床小。

忽然,元霄刷到了一条推特,立刻坐直了:“特朗普骂你了!!!”

白问霖波澜不惊地侧过头去:“你关注他做什么?”

“我看他骂你没有啊……我一直担心呢,就每天点他主页看一眼。”他一开始注册推特,是为了白问霖,这是阿尔伯特·罗伊斯唯一的社交账号,有时候会发练琴的视频,很难得。

白问霖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很快说道:“不是骂我的。”

“咦?reus,不是你吗?他在骂罗伊斯。”

白问霖:“他骂的是踢足球那个罗伊斯。”

元霄:“……”

他认真看了一眼,好像真的……不是白问霖,而是马尔科。

松了口气。

白问霖也拿出手机:“你推特叫什么?”

元霄给他看了一眼:“sea

-law,肖恩·康纳利的那个sea

,裘德·洛的那个law。”

肖恩是他的英文名,law则是“骆”。

“你还喜欢裘德·洛?”他下意识忽略掉了肖恩·康纳利,因为康纳利已经快九十岁了,裘德·洛四十七。

元霄说:“……我喜欢他的电影。”

白问霖搜到了他的推特,一边点进去一边道:“去年我在洛杉矶见过他一次,他没有头发了,你喜欢那样的?”

元霄:“……”他下意识看了眼白问霖的头发,微鬈、蓬松、柔软,而且很浓密。

白问霖在他的主页,看见元霄转推了很多自己的动态,他的社交账号是经纪人在打理,维持一个月一条的频率,保持他的高冷人设。

白问霖点进他关注的人里,看见除了自己,还有很多钢琴家、指挥家、小提琴家、甚至球员、明星……还有特朗普。

过了会儿,在小说朗读声里,元霄又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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