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如今火光一片,熊熊烈焰,烧透了半个京都城。
宫中的仆役忙着逃命,禁军,盛家军围作一团,乱哄哄的救火。东宫一片混乱,尖叫,嘶吼,哀求,宛若地狱。
子恒赶到的时候,却如顾怀辰所料,看到了被明澈带来的夏盼。
“你们怎么在这?”子恒急匆匆赶了过去。
夏盼看到他一愣,转身就要回马车里。
“王爷没来。”子恒撇撇嘴,抓住夏盼。
她楞了一下,转瞬苦笑道:“自然...”
子恒心道她误会了,但王府的情况,现在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你们干嘛来了,快回去,东宫走水,牵扯甚广。”子恒忙朝夏盼说到。
“接霏雪,”夏盼低下头,皱着眉:“东宫有我们的人,如今应该带她出来了,怎么...”
明澈思考了一瞬,抓着子恒的手臂:“你帮我照看一下她,我进去接她们。”
子恒看着自己的胳膊,晃了一瞬神,明澈很不喜欢与别人接触的。他忙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你放心。”
明澈看了夏盼一眼,便一跃,翻过围墙,进了院中。
东宫地形他早就了然于胸,翻墙进去,没两下,便找到了霏雪的院子,那院子临水,离主院稍远,可火已是渐渐漫上砖瓦。
他在院中找到了他们负责接应的丫鬟,他忙问道:“怎么回事,霏雪呢?”
那丫鬟急忙说道:“姑娘非说有事情要处理,现在与太子还在屋中,这,这可如何是好。”
明澈皱眉:“你先出去吧,顺着这条路,走到围墙,翻墙出去,主子在等。”
那丫鬟点点头,急忙跑走了。
霏雪院子主屋内
东宫走水,夏娘埋在府中的探子找到了她,那姑娘身手不错,要带她离开。
不,她还没亲眼看着他死,她不能走。
霏雪笑了一下,对那丫鬟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在这等我,若是火漫了过来,你便走吧。告诉她,这一世谢谢她了。”
然后就将那姑娘推出房门,自己回身进了屋子。
从柜子的角落翻出一个箱子,开了锁,拿出里面的一把匕首。那匕首,是她父亲遗物,她全身战栗,紧紧地握住匕首,她要用这把刀子,了结了他,或是自己。
但她还未出去,房门再一次被打开,只批了一件外衫的太子,神色怅然进了房间。
看着霏雪手中的匕首,他愣了一瞬,但接着便关上了房门,走进这个他大半年都消磨在此的房间。
“是夏娘让你来杀我的?”顾怀德神色自若,笑着问道。
看着他一步步走进,霏雪被逼到床边。她咬着牙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
顾怀德轻轻拉着她,眼里是温柔怜惜,他笑着问:“我对你不好么?”
霏雪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他对她好,对她极好,宠爱骄纵,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她可以与他生气发脾气,可以因为各种理由心情不好,可以时不时就冷眼。
这些都是其他女人没有的。霏雪煎熬着,若不是仇深似海,或许真的能被他暖了自己的冰心。
但是每每她得了他的偏爱,噩梦便如约而至,几十张熟悉的脸冲进她的脑中,尖叫着,嘶吼着,幽魂怨鬼,无一夜不入梦。
“你早知道我接近你另有目的!”霏雪颤着唇瓣,眼睛狠狠地怒视着他:“你没有去查么!我到底是谁!”
顾怀德微微伤了一分神,皱了皱眉,看着他的姑娘,眼里的恨意翻涌,看着她被仇恨折磨,心疼地伸出手想抱她,却被她抽出的明晃晃的匕首挡了去路。
他停了手,继续笑道:“我不舍得啊。”
霏雪一怔,一瞬间分神。
他自嘲道:“你恨我,就够折磨我自个的了。知道为什么又有什么用。”
霏雪脑中乱成一团,她强忍胸中的各种情绪,眼前汪洋一旁。她的声音如厉鬼索命一般,字字诛心,钉在顾怀德的心头。
“我,王玲儿,桦州人。三年前,正月二十八,漫天大雪,我王家满门俱灭,七十八口人,还有尚在襁褓的娃娃,全数被杀。我全族老小的血凝在雪上,一凝就是数月。开春才慢慢消散,整个桦州,都漫着我王家的血气。”
她赤红的双眼,如同流出血泪一般,她突然笑了,笑的痴狂:“除我一人,因为你那走狗,姓钱的知府,意图对我不轨,我拼死才逃到京城,”
顾怀德杀的人不少,记不得桦州有这么一户姓王的。
只是皱了皱眉,动容怜惜:“你若是早说,我可以将那姓钱的知府也屠了。”
霏雪狂笑不止,接着便悲从心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家的死,对他来说那是蚁蝼,踩死捏死,还是死一窝,不会牵扯他一丝情绪。
“所以你恨我?”
她双眼猩红,手中的匕首在颤抖,嚼穿龈血:“自然,我日日盼你死。”
他却是一笑,点点头,突然将霏雪拉到近身,直视着她的眼:“那恨入骨髓吧,也不错,总归要记我一世才好啊。”
外面烈火滔天,所有人都在跑,只他留在她的房间。他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盛家军已经闭门不出很久了,现在将这东宫团团围住,就为了防止他这太子侥幸存活出府。
盛家要活,便要拿他铺路。母后和盛家,只拿他做个维系权势的棋子,他又有什么可跑的呢?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活下去,能如何。
“你走吧,我不走了,这火太大了,过会你就跑不掉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庞,温柔细腻,指腹不停地摩挲着。
紧紧地攥着她,似乎多看一眼,便少一眼了。他眼里的情意,就要翻涌出来。
霏雪胸中好痛,眼里居然有了泪,她不知为何。那是屠了她满门的仇人,他就要烧死在这府邸了,她该笑的,她不该哭啊。
“你在等我死?”顾怀德一笑,问着心爱的姑娘:“我死了你才能心安离去么?”
她瞪着他,身体在颤抖,他靠得越来越近,握住了她的手。
顾怀德一笑,他心爱的姑娘啊,来世若是还再见,他便将这些亏欠一并还了吧。心爱的姑娘啊,再让他闻一下发香吧。
下个瞬间,霏雪猛地被他抱入怀中,手中的匕首一瞬间刺穿他的腹部,她僵立在原地,他已是浑身是血,任由他眷眷不舍地抱着她。
终于,他撑不住了,身体向后倒去,身体缓缓将匕首拔出,跌落到床榻,滑坐道她腿边。
她失了声,满面苍白,满目皆红。泪一滴一滴地落到顾怀德的身上
“这是我自己了结的,你,你可还未报仇,继续恨我吧,此生都要如此恨我,”他仍旧在勉强笑,克制着颤抖:“走吧,再不走,你就要,要与我死在一起了。”
霏雪僵直的转了身,咬紧牙,她的腿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走的如此难。
他看着她白衣如雪,染着他的血,似是盛开的妖花一般。
笑着笑着,便不停地口涌鲜血,他艰难的爬到她的床榻,那床幔已是烧红了一片,燃烧的味道,混着她的气息。
但他已经睡着,再感受不到了。
这一生,他拥有过至高的权势,他爱过,他没什么可惜了。
此刻,站在院中的明澈已经拔了剑,撕了一块布,盖住了脸,准备冲进去救人。
却看到房门被缓缓推开,片刻后,那白衣女子浑身是血,如吊线木偶般,僵硬的走出房间。脸是泪是血,终于在看到明澈的时候,如山洪决堤一般。
“啊!!!”她双腿一软,直直的跪在院中,嘶吼一声,响彻在这火光冲天的东宫,良久未散。
最后,终是耗尽精气,倒在院中。
明澈两步上前,探了气息,确定她只是昏倒之后,抱起了她。离开前,看到那屋中,已经倒塌的屏风后,一个男子浑身是血,躺在榻上。
他心惊一瞬,立刻带人飞身出了院子。
夏盼安排好刚刚出来的丫鬟,便开始焦急地等待。听她所言,夏盼已经心中有数了。
当明澈出来,抱着一身是血的霏雪,夏盼先是心中一惊,颤颤开口:“她...”
明澈摇摇头,高深莫测道:“不是她的。”
夏盼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便是顾怀德的了...她默默用眼神询问。
明澈点了头,突然避讳地看了看旁边的子恒。
子恒看着他们眼神传讯,一头雾水,再看到明澈一副警惕的样子,当场发怒:“我们王爷能把你们吃了不成!快点说!!!”
夏盼撇撇嘴,示意明澈开口。
明澈冷冷道:“火已经烧到霏雪院中了,顾怀德先死在她房间了,被她一刀毙命。但估计,过会就成灰了。”
子恒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便被明澈一脚踢下马车,他将霏雪安置好,便关了马车门,对着自横道:“赶快回去复命吧,你们也早点做些打算。”
然后便驾马车离开。
子恒也收起了呆若木鸡的脸,点头喃喃自语:“对,复命。”一跨上马,疾行而去。
与此同时盛府
曲凉焕在东宫起火前,便收到了消息,盛老约他盛府一谈。
当时他正在自己后院,顾怀辰大婚,请帖都是宫中准备的,自然没有他的份。他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盛府的人来的突然,他虽然应下,但出门前,已经让自己的小厮通知了顾怀辰,若他知晓,半个时辰便可来盛府接应。
曲凉焕进到盛府,盛老正在前厅等他,他进了院子,盛老便唤了一队盛家府兵出了府。
然后对着曲凉焕说道:“曲公子莫慌,这与你无干,老夫邀你不是来鸿门宴的。”
曲凉焕彬彬有礼:“不知盛老将军,唤小生前来所为何事?”
盛老未说话,只是伸了伸手,示意曲凉焕,然后便带着他走向院中。
这屋子曲凉焕并不陌生,毕竟,盛冉是在这间屋子里同他讲了那些,震他心魂的话的。
盛老随手抽了三根香,对着祖宗词牌,虔诚的跪下,重重叩首,做全了礼数,才起身上了香。
这时,曲凉焕忽的感到身后光亮异常,城中也喧闹了几分,曲凉焕回头望去。
本是入夜的京都,火光一片。
“盛老将军,城东走水了。”曲凉焕抿着薄唇,似乎在想,那个方向是...
“是东宫。”盛老将军仍面对着牌位,不曾回头。
曲凉焕顿时大惊失色,是盛家做的,他皱眉,在考虑自己如何脱身,这干系到朝野上下,他不知道自己走不走的出去这个祠堂了。
盛老甚至头都未回,便一语道破他心中所虑:“我说了,曲小公子不必忧心,你今日定会平安归府的。”
曲凉焕叹息,如今已是忧心无用,他抬头说道:“盛老将军想对我说什么。”
“盛家百年基业,几近毁于我手。”盛老突然跪了下来,看着牌位,顷刻间,老泪纵横。太子变成如今这样,他不只是助纣为虐,他甚至是一切的推手。
在太子十几岁时,便将大皇子的羽翼,逐个剪去。
那是的太子第一次下令屠杀一族人,是个大皇子的门客。
是盛老将军,抚着他的头,语调平缓地告诉他:你是东宫储君,恨你的人远比你恨的人多,你不杀他们,有一日,你便会死在他们手中。
盛老猛地叩头,第一次让曲凉焕觉得,他有了一丝老态龙钟,傲骨不在。
他哽咽,他当初教导太子,如今也不觉有错,只是如今,盛家若想久远,他便不能让太子开口了。
“老朽在这谢过曲小公子,当日救下我孙儿,如今盛家,便指望他了。”
曲凉焕伸手扶起地上的盛老将军,微微摇头。
“麻烦公子帮我将这封信件交于陛下,”盛老颤颤巍巍,将信封从怀中掏出,然后便自己走向祠堂一旁,已是布满人间冷暖的手,抖动着,抚过盛家历代族人用过的长枪:“望陛下见了信,念着点盛家的好。”
曲凉焕低头,那信封上触目惊心,写着【偲成亲启】。
他徒然瞪大双眼,猛地抬头,只见盛老将军猛然运气,双手紧握,已是被那把他曾经用来守卫顾家山河的长枪,从前胸贯穿。
跪倒在祠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