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品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凤景乾温声道,“那就有劳鸿飞了。”人家有修养,凤景乾一个皇帝自然更显雍容。
一国之君被俘,若依凤景乾的脾气,早便自尽了。只是自他落入阮鸿飞之手,这阮鸿飞除了给他们用了些压制武功的药物,再派人看守外,未对凤家兄弟有一丝半毫的羞辱。
这些天,凤家兄弟物质上真没被亏待,阮鸿飞有空还来与他们说话聊天。故而,被敌人以礼相待的凤家兄弟暂时还没以自尽保尊严的想法。
“您太客气了。”阮鸿飞人物出众,精致如同玉骨雕琢的指尖儿晕着夕阳的微光,指着翠竹几上的几样点心介绍道,“这是藤萝糕、榆钱饼、玫瑰酥、莲粉角。这是我特意从帝都请来的小仙居的厨子,小仙居的掌柜家里是御厨出身,手艺也是一流,想来能入皇上、王爷的口。”
经他这样一介绍,凤家兄弟彻底饱了。
阮鸿飞得多好的心情,才来这里陪他们喝茶吃点心啊。而让阮鸿飞心情好,只能有一个原因,他要大仇得报了。而阮鸿飞的大仇……
凤景南问的直接,“帝都还好吗?”
“帝都?”阮鸿飞头微微侧偏,几缕青丝垂落,衬得他愈发肤如美玉,人物俊美。凤景南心里暗骂,怎么好眉眼偏生在了畜牲身上!
阮鸿飞浅笑,对凤氏兄弟赞道,“好的不得了呢。本来依我算计着,早该乱上一乱了,谁知道世子殿下硬是千里迢迢的不辞辛苦的从云南跑到了帝都来,硬生生的把乱作一团的帝都给稳住了。”
“皇上、王爷俱是人才出众,原本我看几个皇子实在是子不类父,未继承皇上的英明神武。不过王爷倒是有个好儿子,世子模样一般,手段倒是好。”阮鸿飞说的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击节赞道,“不简单,他小小年纪,胆色一流,只身一千护卫兵进城。先在慈宁宫里上演一出中毒计,不但震慑了那些想对他下手的人,还把太后娘娘惊的病了半个月。您瞧,这下子,太后娘娘吓的也不敢随便说话了。”
“不仅世子殿下的行为出乎我的意料,连永定侯何千山侯爷亦是忠心耿耿,令在下颇是叹服,”阮鸿飞遗憾道,“在下派了三拨人劝服何千山侯爷造反,他硬是不依,皇上选人的眼光真是精准。”这样的木头脑袋也不好找啊。
凤景乾平心静气道,“鸿飞,我们争斗,并非有仇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我们兄弟落在你的手中,自然随你处置。凤氏子孙有今日之劫,谁胜谁败谁活谁死,亦是他们的命运,我不怨人不怨天。只是望你手下超生,给帝都百姓留一条生路。”
阮鸿飞笑了笑,“自然。当年皇上、王爷害我之时,帝都百姓又没插手,我怎会跟那些平头百姓计较。皇上有此心胸,真不愧一代英主。”
“你过奖了,还是我无能,方有今日劫难。”阮鸿飞的赞赏好似一种讽刺,凤景乾再有心胸,心中也难免耿耿。
阮鸿飞正色道,“非也。皇上有今日之劫,并非皇上无能,而是皇上的对手是我与方皇后。当年方皇后救我一命,又将手中势力尽付我手,我有今日的威能并不为过。事实上,即便是我也要苦苦等待二十余年,方有今日一击得中。再看皇上登基这些年,称得上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您治理天下的才能是无庸置疑的。先帝立您为太子,实在是他这一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我已经尽力。”凤景乾叹道,“对国家,对百姓,我已经尽了全力。”
“当年,戾太子真的死了吗?”凤景南问,阮鸿飞竟然好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以至于凤景南不得不有此一问。
阮鸿飞笑,“当然,他对我做那种事,当然得死。我让方皇后杀了他,方皇后真是个伟大的女人,她恨你们恨的牙根儿痒,可是你们上位已经其势难挡。除了她,最恨你们的自然是我,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报仇的希望交给我。我对她说,你是愿意你儿子死的猪狗不如,还是愿意让他安稳的没有一丝痛苦的上路呢?她最终听从了我的建议。”
如今说及往年不堪之事,阮鸿飞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仿佛当初那种不甘愤恨怨毒都已随风化去,从未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我看皇上、王爷仍如当年,丝毫不显老态,”阮鸿飞叹道,“我偶尔对着镜子时,也觉得自己还似当年,其实早就不是了。当年,我一心想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想最终学的竟是屠龙术。”
“前些日子,我回去看望父亲,发现他是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眉好似祠堂里祖父的画像。这些年,我时时留意他的消息,发现父亲常常施粥舍米、济赈穷人,许多人都说北威侯是难得的好人。”阮鸿飞勾起唇角,他对这些早已经释然,说起来连半分心痛的感觉都没有,“那时候,我就悟了。我的仇人可能是别人的恩人,同样我的仇怨与其他人并无干系。当初我刚养好伤时,满心毒怨,那会儿就算帝都血流成河都不能让我快活。幸而到了今日,我方有报复的力量,也少造杀孽。”
“你能这样想,真是百姓之福。”凤景乾笑一笑,赞许道。他是真的欣赏阮鸿飞,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阮鸿飞出身不差才学更佳,可是他真的是运气不好,被亲爹卖给凤家兄弟做了凤家兄弟上位的踮脚石。
这世上,没有比阮鸿飞更难报仇了。一个贱人爹,一个皇帝,一个藩王。
可是,这仇,就让他报了。
凤氏兄弟硬是落在他手里,如果现在阮鸿飞肯在阮侯爷面前露一露容貌,估计阮侯爷得给吓去半条命。
长子对任何男人都是不一样的,何况是嫡长子。又是阮鸿飞这样出众的嫡长子。如果不怕,缘何做这些年的善事?如果不悔,又为何下死命的栽培阮鸿雁,满心的督促着阮鸿雁提名金榜、天街夸官、文武双全?
阮鸿雁当然出众,可是每每见到阮鸿雁时,哪怕凤景乾也会暗暗的想,如果是阮鸿飞,可能做的更好。
这样的一个人,死的何其不堪,何其可惜。
在许多年里,凤景乾想到阮鸿飞仍免不了一声惋叹。
如今,阮鸿飞坐在凤景乾的对面,依旧是阮郎美姿容、一笑醉春风,不过,阮鸿飞已不是那个才华满腹的年轻官员,数年经营,让他的眉间多了几分坚毅霸气,雍容之处不让凤景南。
这样的阮鸿飞,无疑更让人心折。
不,你以为阮鸿飞会用什么手段报复。
让他自己所经受的再让凤氏兄弟经受一遍吗?
当然不会,那样,他又与当初的戾太子有什么分别呢?他岂不是入了北威侯的下流手段!
148、将乱
明湛对人好向来不藏私。
他喜欢魏宁,便处处想讨好魏宁。
拉着魏宁去家宝库里翻腾宝贝,宝库里到处是木箱,当然不可能像电视上那样金银珠宝堆成山,能灼瞎人的眼睛。这里头东西分门别类的装箱封好,妥当保管珍藏。
魏宁是读书人,自然喜欢书画一类。
明湛着人搬了两箱子出去,拉着魏宁的手问,“你还喜欢什么,阿宁?”
魏宁笑,“自来都是别人给你送礼,哪有从你家往外搬东西的?叫人瞧见又不知该怎样琢磨了。”
“没事,我叫人偷偷给你送去。”明湛道,“就算叫人知道我与你交好又有何妨呢?阿宁,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走近一点儿没事的。我看以后你就跟我去云南,自来外戚难做,皇伯父在位时,还好些,总有些幼时情份在。日后不论哪个皇子登基,都不会重用你。与其受这种防备,你倒不如跟我去云南,我们那儿地方虽不比帝都宽阔,不过我做得了主,断不会让人受委屈的。”
魏宁听明湛一片赤诚对他,点了点头,“好。”
明湛欢喜的捏一捏他的手,侧头对着魏宁笑,眼睛弯起来,明亮璀璨如同辰星,让魏宁心中一暖,“走,我们出去瞧瞧这些字画。”
明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虽然才学很一般,在云南时,有些老臣看不惯明湛作为,便会有奏章中用极艰涩深奥的古文委婉的讽刺他一番,明湛常常看不大懂。当然就是后来懂了,他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不过,明湛很懂人心,他送人的东西,永远是最合适的。
魏宁虽出身寒门,却是自幼便投奔了凤景南去,从小也是博学鸿儒教出来的,在皇子府长大,见识品味自然不差。
明湛坐在书桌一侧听魏宁讲解书画,“这副《兰亭》虽是摹本,也极为难得了。你看,用笔深厚,点画沉遂,虞世南得智永真传,这魏晋风韵真是神形俱全。”
明湛对于什么用笔啥的屁都不懂,他在盯着魏宁清秀的侧脸瞧,线条柔和温润,眉目温润,唇色稍浅,咬起来时有些凉,像在吃果冻……明湛一面意淫,还不忘脑袋依旧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时不时说一声,“唔”“是啊”“就是这样”“原来如此”。不懂装懂,充有学问。
魏宁捧着卷轴赞叹,“虽无福见一见《兰亭》真迹,能得虞本一观,也是生之大幸。宫里藏有褚本,我以往有幸得见,称得上是风身洒落,点画湿润。《兰亭》绝世之姿,当真令人神往。”
明湛给他酸得一个跟头,眼睛扫了那幅字一眼,忍不住说道,“不就是幅字么?什么时候我也给你写一幅,那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荗春松’。”明湛得意的问魏宁,“是这么说的吧?”
魏宁笑叹,“你字虽烂,不过地位在这儿摆着,你硬说自己有王右军的水准,想来也不会有人多驳你的。”魏宁简直爱不释手,“这幅字你真送我了。”
这东西在魏宁眼里万金不换,明湛却无所谓,不过,不占点儿便宜真不符合他的个性,趁机提条件,“今天晚上你得让我,我才给你。”
魏宁立马丢开手,奚落明湛,“要这样,明天我给你搬一箱子来,你天天让我上。”
“阿宁,昨天就是你在上头,起码得轮替着来吧。”明湛武力值差劲儿,只得跟魏宁说软话,一个劲儿的拿小眼神儿可怜巴巴的瞧魏宁。
魏宁心一软,叹道,“好吧,一人一次,轮替着来。”
明湛顿时没看画儿的心了,拉着魏宁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瞧都来的及,哟,这都快晌午了,咱们先去用午膳。好不容易今天休沐来着。”
还未等明湛拉着魏宁踏出内室,方青小跑着来回禀,“殿下,福亲王世子前来求见殿下,正在小客厅里哭呢。”
福亲王只一子一女,因福亲王不理朝政,这位世子也向来清闲风流,只是明湛与他真的不大熟,怎么倒找上门儿了,明湛问,“他有什么事?”
“福亲王世子没跟奴才说,只是看世子俩眼肿的跟桃子似的,这会儿还在流泪呢,一个劲儿吵吵要见殿下呢。”方青道。
“你先去瞧瞧福亲王世子吧,怕是有急事。”魏宁道。
正事要紧,明湛还不至于昏聩到因私废公,便着紧去小客厅见客了。
明湛前脚踏进小厅,福亲王世子一见他便就扑了过去,他年纪比明湛长、个子也较明湛魁伟,险些把明湛压到地上去,方青眼疾手快,在明湛身后一拱,身后两个小内侍跟上来四只手托一把,明湛方没丢丑。
“明玉哥,你这是怎么了?”明湛连声问。
福亲王世子凤明玉,真的是眼如烂桃,见着明湛如同见着救星,抓住明湛的手惊惶的喊,“明湛,你可得救救父王!”
“明玉哥怎么了,谁对王伯不敬么?”明湛手上用力,握住凤明玉的手腕,先将凤明玉送到一侧的座椅上,自己也坐了,轻咳了几声问。
凤明玉眼里含泪,“明湛,随驾的几位大臣回来了,带回了皇上的手谕。上、上面,”凤明玉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眼睛通红的流了几滴泪,方继续道,“手谕上面说要立父王为储,让父王登基。”
明湛被这消息惊的说不出话,不可思议的看向凤明玉,凤明玉咬牙切齿,“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有四位皇子,就算不说皇子,皇上与镇南王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向来亲密,也有你们兄弟在。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父王……这帮杀千刀的臣子们保不住皇上安危,如今回来还要害我父王,这是想致我家于死地哪……明湛,我求你去说句公道话……我父王连朝中大臣都认不全,他,他真的没那大不敬的心思啊!”
凤明玉哭天抢地的一顿嚎,明湛垂眸,静静思量,对凤明玉道,“明玉哥不必多想,你还是先回去侍奉王伯,不要让王伯出了意外。”
凤明玉顾不得仪容,抹一把泪道,“父王听到消息就要自裁以示清白,幸好被母亲拦住了,现在母亲妹妹都守着父王呢。明湛,朝中大臣我也不太认得,如今只得求你看在咱们一个祖宗的份儿上,说句公道话。”
凤明玉的话还没说完,宫中派出的内侍已经到了,请明湛进宫议事。
明湛道,“即然顺便,明玉哥不如同我一道进宫去,也好分说明白。”对于凤明玉的到来,明湛心里不怎么痛快,说到底,他与福亲王一脉并未有多深厚的交情,不过面子情份。而且关键,他们镇南王府虽与皇室亲近,可同样不是皇室一支,如果不是御驾出事,尚轮不到明湛来帝都说话。帝都对镇南王府的态度向来是拉拢与防备并存,在这种形势下,凤明玉不去皇子府上反倒直奔他的镇南王府,简直其心可诛!
明湛站在内室,双臂展平,任侍女伺候他换上大礼服。
“阿宁,我估计传旨太监定也去你家了,我这里有你的官服,你也换上,与我一道进宫。”明湛道,“看来皇伯父与父王的处境不大妙。”
魏宁点了点头,对明湛道,“福亲王的事,你心里要有个成算。”然后随侍女去换官服。
范维站在一畔道,“殿下,我们镇南王府乃皇室近支,王爷与皇上乃一母同胞,从哪里算,咱们与帝都总比与福亲王府要近一层,殿下切莫心软。”
明湛冷笑,“他嚎几声,莫非我就要站在他那边儿?”他是在发梦吧!
范维冯秩齐声道,“殿下俊杰。”您把这圣明劲儿使在承恩侯身上就完美了。
“不过现在也不大妙,该死的凤明玉,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来我们府上前,他还去过哪里?”明湛从侍女手中接过腰带,自己勒上,吩咐道,“还有福亲王府,那边儿增派人手。”这兄弟两个到底怎么着了,怎么会发出这样的手谕来!该死的阮鸿飞,明湛道,“发一道我的手令,去北威侯府问问,北威侯有没有接到进宫的命令,如果没有的话,让北威侯拿着我的手令进宫去。”
冯秩连忙去拟手令,黎冰在明湛脸上略做装饰,在明湛耳边道,“永定侯也接到了进宫的命令。”
“这再正常不过。”明湛问,“陈四贤呢?”
“陈大人官职不高,手中不过数千人,并未接到入宫的命令。”黎冰回道。
明湛并未多说,冯秩呈上拟好的手令,明湛略略看过,在手令上盖了印,待魏宁收拾好,便一道出去。
凤明玉也重新洗了脸,眼睛虽红肿,倒也还整齐,见了魏宁脸上有掩不住的惊愕,“承恩侯也在?”
“见过世子。”魏宁行一礼。
凤明玉连忙扶住魏宁,并未受他的礼,这个时候魏宁在镇南王府,同明湛的交情定是不一般的。饶是凤明玉也得感叹承恩侯神通广大,得明湛青眼。
三人并未多说,明湛与魏宁共乘,凤明玉的车驾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皇城赶去。
149、史笔
怀德殿。
虽是休沐的日子,不过事情特殊,朝中六部公卿全部收拾好赶到宫里,几位皇子也都在。
“湛弟来了。”凤明澜与明湛打声招呼,几位皇子也不知是担心皇位,还是担心老爹,脸色都不大好。
明湛一揖,“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明玉哥正好去我府上求救,想来此事既与福王伯有关,我便请明玉哥一道进宫了。”该避嫌时还是要避一下嫌的。
几位大臣与明湛见过礼,明湛便过去同皇子们坐到了一处,侧身对凤明澜道,“说起来,此事或多或少与北威侯有关,我召北威侯一道进宫议事,想来北威侯也快到了。”
见明湛并没有请五皇子过来的意思,凤明澜放下心来,自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白绢递给明湛,低声道,“你瞧瞧。”
明湛接过,手一抖将素绢展开,上面简单的一段话:朕于外巡游,归期不定,诸子年幼,不堪大任,唯王弟福亲王凤景祈才德皆备,今传位于王弟。下面是一枚凤景乾火红的私印。
绑架就绑架呗,还要来个狗屎的巡游。明湛暗自撇嘴,垂眸未多说。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北威侯来的很快,这家子人正在为五皇子年纪小无出头之日干急着,接到明湛召北威侯进宫的手令,如同久旱遇干霖,自然是八百里加急的往宫里赶。
带着传位手谕远道归来的几位大人也被从旁间儿里请了出来。
原本都是体面人儿,话说回来,不体面的也不能跟着御驾南巡,不过他们倒霉,遇到了百年不得一见的倒霉事儿。
此时一个个面目衰败、眼神呆滞,原本三十岁的人,瞧着像五十岁;五十岁的人已老成如七十岁一般。而且,跪没跪相,再不讲究啥规矩礼仪,一跪就是往地上一瘫,如同被抽了脊椎骨。故此,明湛等高居上位,六部公卿左右分座,七八个老臣瘫在地上。
这个情形,实在瞧着不是那么回事儿,明湛也少不了稍稍迁怒,冷颜冷声道,“既然都活着回来了,便把事情说清楚。搬几个凳子来。”后面一句是对怀德殿的小太监说的。
几个老臣净受人白眼,知道回来也没好儿,文人行动力差劲儿,想自杀又没那个胆识,故此明知该死还是一路活到现在。不承想竟然能在怀德殿里有个座儿,感动的张嘴就在嚎丧。
明湛先一步咂过一个茶盏,呯的一声在最前面的李大人脚下开了花,此时,明湛也没有太多耐心,冷声道,“随驾随驾,你们跟着皇上、父王南巡,竟把皇上、王爷巡丢了!你们有什么脸面嚎丧!你们是该死,不过皇上、王爷一日找不回来,你们一日不能死!谁敢他妈的寻死了事,别怪我心狠手辣,请你们一家子到地府喝茶团聚!”
那茶刚端上还有些热,明湛砸人耍威风,一些茶水泼在手背,烫的一片红。
怀德殿的大太监张怀金轻手轻脚的取来了药膏献上,又重端来温热适口的茶水。
诸人见世子殿下脏话都骂出来了,顿时都噤了声,明湛给凤明澜一个眼神,问吧。
凤明澜几人都是接受的正宗的贵族教育,骂人也讲究个文雅的骂。再说,以往明湛这种活土匪模样向来只用在凤景南身上,大部分人真没见过向来派头十足的世子殿下瞬间变脸,直接问侯谁谁母亲。故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明湛真骂出了凤明澜的心里话。
凤明澜冷着脸问,“父皇与王叔现在怎么样了?”其实他最关心的是,你们他娘的从哪儿弄了这么道传位手谕来啊!只是皇家人向来会装B,老爹是死是活没个信儿,总得先顾爹这头儿。
这些大臣们说的跟奏章上差不多,就是哥俩儿一人搂一美人儿睡觉,第二日,他们一瞧,皇上没了、王爷也失踪了……然后,大家在扬州城挖地三尺的一通找啊,硬是连个鸟毛都没找到。
如今寻找皇上、王爷的范围已经扩大到整个江浙地区。
凤明祥问,“那传位的手谕是怎么回事呢?”
“自打皇上、王爷失踪,臣等便知死罪相赎,只盼着能找到万岁与王爷,也好将功赎罪。这份手谕是臣等来帝都前一日,被系在箭在,一箭射入总督府牌匾上。臣等知事关重大,八百里加急前来与殿下们回禀。”说着哆哩哆嗦的摸出一封信,“还有一封信,是给世子殿下的。”
凤明澜深恨这帮子东西没眼力,怎么不早拿出来,如今也不好越过明湛先瞧瞧内容。
太监接过再转呈明湛,明湛倒是大方,转头与凤明澜道,“不瞒二皇兄,我年纪小,也未经过什么事,这封信,真有些不敢看。不如二皇兄先代我瞧一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明湛事事以凤明澜为先的姿态,让凤明澜很是受用,推辞了一回,便接过来。如今事情紧急,并未用太监递上的竹刀,直接用手一撒,展开来。
凤明澜一目十行,脸色愈发沉怒,忽而两道刀锋一样的目光钉在北威侯身上,停留片刻,方冷冷收回。并未多言,将信转递给明湛。
明湛接来细瞧,这封信字迹狂狷优美,明湛来前刚与魏宁品鉴了一番《兰亭》摹本,叫明湛说,这信上的字比之也不差,信上内容也十分客气。
镇南王世子殿下亲启:
殿下日安。
我听闻殿下只率千余兵马孤身直入帝都,殿下胆略,鸿飞佩感。鸿飞虽为山野草民,亦为殿下魄力心折。殿下不必担忧皇上、王爷安危,鸿飞与二位乃故旧相交,王爷千金贵体,皇上身系江山社稷,鸿飞怎忍相伤分毫?
鸿飞与皇上、王爷经年不见,相谈甚欢,一时难舍。惜皇上惦念江山,故此以传位手谕相赠。
殿下与诸皇子皆是孝义之人,想来必遵父命行事。
落款:阮鸿飞笑笔。
皇子们看完信后,大臣们相继传阅,最后交回明湛之手。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北威侯身上,而,北威侯的脸色,明湛头一遭见识了什么叫“面无血色”。
其实岂止是面无血色,北威侯脸上那种惨白中透着铁青,眼中的不可置信尤如活见了鬼一般,额间暴起的蚯蚓一般的青色的血管,他抬起来,张张嘴,想说话,可喉间只发出两声可怖的“咯咯”两声,人便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咂的怀德殿地上金砖一声闷响。殿中诸人的心,俱是一沉。
阮侯爷中途晕倒,一屋子人也没打算放阮侯爷回去,当即宣了太医。
凤明瑞想了想说,“阮鸿飞?这名儿好像在哪儿听过。阮侯家里有两子,一个叫阮鸿羽、一个叫阮鸿雁,这阮鸿飞想来是与阮侯有关系了。”小辈人未经先帝时的风雨,阮鸿飞对于皇室有颇多忌讳之处,没事儿也无人提他,故此,几位皇子对阮鸿飞真不大熟。
年纪最大的礼部尚书欧阳恪惋惜一叹,“回殿下,这阮鸿飞,臣倒是略知一二。他本是先帝时的状元,乃阮侯嫡长子。当年,阮鸿飞不过十八,尚未及冠便参加科举,文章锦绣,连中三元。金殿时因他年纪尚轻,臣等本不建议取他为头名状元。先帝惜才,御笔亲点,又喜他金殿对答如意,跃过状元常封的翰林院修撰,直接赏了太子侍读的官衔儿。实际上,阮鸿飞做的是皇上的侍读学士,他一枝生花妙笔,常为先帝起草御旨。后来,因戾太子行事不检,阮大人不堪受辱,惊动了先帝,阮大人痛陈戾太子失德丧行十大罪状,于东宫先帝面前自尽。阮鸿飞才学无双,在朝在野都有才名。这件事于朝野震动极大。戾太子先前虽有失德之时,奈何先帝心软,一任姑妄之。后,终酿出这等祸事,不但可惜了一个阮鸿飞,更让皇室蒙羞。也是因此,先帝方下定废储决心。”
欧阳恪轻叹,“臣那时还是礼部侍郎,惜阮郎之人才,悲阮郎之际遇……”
明湛听的目瞪口呆,心道,欧阳老头儿你是阮鸿飞派来的奸细,还是他的脑残粉儿啊,你家万岁都给他绑架了,你还在这儿惜啊悲的,脑袋没病吧!
明湛轻轻咳了一声,欧阳恪脸上隐现悲悯,道,“臣只知道这一个阮鸿飞,看这信上字迹,倒也肖似当年阮鸿飞的字迹。承恩侯跟着阮鸿飞念过书,定比老臣熟。”说他傻吧,还知道拉个垫背的。
魏宁没欧阳老头儿这样磨唧,点头,“没错,是他的字。”
正好,此时阮侯醒了。
御医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在主子们着急的时候颇有几分手段,三五针下去,阮侯咳出一口浓痰,再一剂参汤灌下去,心力又回来了。
当然,他恨不能就这样走捷径投奔了地府的祖宗去。
此时,凤明澜恨不能从阮侯身上咬下几块儿肉来,好啊,原来根儿在你这儿呢。打的好主意,派你儿子劫持了父王,再让老五登基,你现成的皇帝他姥爷,打的好主意啊!
凤明澜脑补了一阵,冷声问阮侯,“阮侯爷,当年,阮鸿飞可是真死了?为何欧阳大人说他死了,既然死了,这信是怎么回事?”
阮侯跪在地上,泣道,“臣以脑袋性命担保,当时,鸿飞真的没了生息。臣的老母亲因鸿飞的事,伤心过度,当年便跟着鸿飞去了。臣一时之间,失母失子,臣当年恨不能也随了他们去啊。”
想在政界混出头儿,先得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饶是阮侯爷恨不能眼里流出血来,硬无一人心软,凤明祥追问他,“既然死了,这信是怎么回事?到这个时候了,阮侯还是不要再隐瞒了,如果他真把你阮家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个时候断不会来这么一封信?阮侯嘴巴这样硬,一口咬定他死了。不过,当年的事并不是绝秘,如果让刑部的人从其他人嘴里查出些什么来,不但阮侯你脸儿上不好看,你让五弟怎样在兄弟中立足!难道叫人跟他说,他亲大舅劫持了我们的父亲,阮侯慈父之心,好歹也为宫里的阮妃娘娘考虑一下吧。”
阮侯灰败的唇抖了半天,大脑在高速的运转,这事既然牵扯到阮家,想善了已难。如果皇上、王爷出个差错,他们满门都得用来平息皇室的怒火,一咬牙道,“当年的事实在不堪,鸿飞性情激烈,撞到了柱子上。我、我、臣也以为他……后来,宫里的侍卫将他送回臣的府上,他竟然又有了气息……因事涉太子,宫里赐酒……”阮侯说着,两行泪顺着眼角滚下,哀切之意,难以言表。
欧阳恪轻叹,别开眼去。
魏宁的目光讥诮的看着阮侯,冷声道,“侯爷何必将屎盆子扣在宫里头上,并不是宫里赐酒,是你们阮家赐酒吧?阮鸿飞虽然际遇堪怜,奈何身为男子遭此侮辱,再如何可怜,也比不上你阮家的门楣重要。阮家侯府贵第,怎能容下一个受辱的长子继承侯府。那样,别说侯爷府不光彩,整个阮氏家族也跟着脸上无光。既如此,倒不如赐他往生,也不枉你们父子一场,对吗?”
阮侯怒吼,“魏子敏,你休在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魏宁快意的盯着阮侯的眼睛,冷笑,“真狠啊,你真够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不会想到,你们商议这件事的时候却是隔墙有耳吧!更想不到,那个隔墙有耳的人会在某一天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将这件事说了出来,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吧!”
“魏子敏,我口中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雷劈,天厌神弃!”阮侯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一双老辣的眸子里俱是逼出的血丝,惊骇嗜人。
魏宁哈哈一笑,讽刺道,“对,你说的对,当年的确是宫里赐酒。不过,宫里缘何赐酒?那时宫里根本顾不上一个阮鸿飞是死是活,是你们在商议后将阮鸿飞未死消息忠心耿耿的透露给先帝知道。先帝方赐了千机酒,可惜千机酒被人换了,阮鸿飞侥幸未死。”
“换酒的那人你知道是谁吗?”魏宁望着阮侯扭曲的脸庞,整理了下身上服帖的一品浅紫色的凉纱官服,越发趁意,温声道,“是方皇后。她特意换了酒,救下了阮鸿飞,然后,在天上看着你们阮家如何家破人亡。”
“我平生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阮侯你,天下伪君子之典范;一个是废后方氏。不过方皇后真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魏宁笑了几声,问阮侯,“可惜阮鸿飞看不到侯爷今日下场,多亏他这封信,不然,焉有今日因果得报。”
阮侯大怒,指着魏宁道,“魏子敏,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来质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鸿飞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阮侯指责,我可不敢认。当年,我乃稚龄,跟随鸿飞念书时不过七八岁。说句野话,毛儿都没长全呢,哪儿有什么心思不心思的。”魏宁的优雅愈发衬的阮侯狼狈,魏宁浅笑,“欧阳大人也知道,当年废后方氏为了拉拢刚被立为世子的王爷,让我挂了个东宫伴读的名儿,陪当时太子长子念书。鸿飞偶尔会为我们讲经,我与他也很投缘,当年他奉皇命修补一批古画卷,就是我跟着打下手。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跟着鸿飞去过阮侯府上,那时阮侯何等慈善可亲,断不是今日形容。”
欧阳恪并不知这么多内情,心里对阮侯也暗暗不耻,听魏宁说话,点头道,“当初,阮鸿飞还曾赞承恩侯‘文思敏捷,立意有神’,先帝因此赏您新书笔墨,这个老臣倒听人说起过。”
阮侯经过惊、痛、暴、怒,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两行泪伴着凄凉的声音道,“我能如何?我能如何?鸿飞是我的嫡长,难道我不心疼难受?我的心犹如被刀割一般,有谁知道?诸位同僚,我请问你们,若你们是我,你们要怎么办?不说,是为不忠;说了,就是看着孩子去送死。”
“当年,因戾太子一节在史书上的记载,先帝一怒之下连斩四位史官。我想瞒着,可要怎么瞒?阮家上下千余口性命,族中族老长辈,我要如何瞒着?难道就这样置千余族人性命不顾,犯下欺君大罪么?”阮侯声音嘶哑,闭目长流泪。
其实阮鸿飞此事与某大家闺秀被登徒子污了清白之身类似,那登徒子固然可恨该死,可在这个年代,也要求这失了清白的闺秀一死以谢清白,以保名节,以全族誉。
当年阮鸿飞性烈如火,这种侮辱,他宁可去死!不过他毕竟不是寻常软弱似女子一样的人,他恨毒了太子,即便死也要拉着太子垫背。他已存死志,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名声之类,激愤之下掐着太子的脖子要同归于尽。人们看实在悬,弄不好太子就得死在阮大郎手里,这事儿是瞒不下去了,只得找着先帝拿主意。
如此,此事方惊动了先帝。
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子,即便先帝恨不能亲手掐死他,可自己掐跟别人来掐是两码事。
真是一场宫廷大乱。
皇室虽高高在上,君父君父,侍君如父。
可实际,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虽然是皇上,也不能忒不把臣子不当人。阮鸿飞那等人品口才、堪怜际遇,以及太子屡屡失德、天怒人怨,朝廷百官的压力,对太子本身的失望,使先帝不得不废弃太子。
事实上,阮鸿飞当时并没有伤及太子,便血染锦绣宫闱,一头撞在东宫的柱子上。谁都以为他死了,这事儿,完全是皇室理亏,先帝虽深恨阮鸿飞,也不好明面儿上做贱阮鸿飞的尸身,便命人将尸体还给了阮家。
虽阮鸿飞是**裸的受害者,可先帝与太子父子之情,因此而断,先帝不可能不迁怒,于是在得知阮鸿飞侥幸未死的消息后,随即赐酒。
朝廷官方史料对此事记载很简单:仁宗二十年秋,太子狂戾,辱侍读学士阮,阮愤而触柱自尽。
这一句话是先帝连砍了四位史官的脑袋后换来的结果,文人最恨辱没文人的人,阮鸿飞才华横溢,举世无双,当年大儒、先帝之师杨先生爱他才华,在去世前将满屋书卷相赠,曾寄言阮鸿飞:天赐文昌。
阮鸿飞年纪轻轻便在文坛享有盛名,太子侮辱他致死,简直就是暴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菊花。
史官也是文人,他们将太子之暴行批的体无完肤。先帝对太子失望到了极点,可是他仍不愿意太子留下这样罄竹难书的恶名,他要求史官删繁就简,举重若轻的记载。
史官宁死也要维持史料的公正,事实上,史官的脖子总没有先帝的刀硬。
尽管史料记载极其简单,如今的人也无法体会到当年士子们的激动不平,不过,先帝亦因诛杀史官之事留下了“晚年政昏”的评语。
文人的笔永远是最恶毒最锋锐的。
150、阮侯
饶是明湛,也得承认阮鸿飞真是个魅力无双的家伙。
看他家阿宁,向来冷静如坚冰一样的人,一提及阮鸿飞就像动了他的心尖子一样。如果不是魏宁与阮鸿飞认识时就是一小屁孩儿,明湛定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有奸情。
明湛虽然对阮状元心向往之,不过现在还不是悼念阮鸿飞的时候,他简单的将扯远的话题拽回来,问阮侯道,“自来忠义难两全,一面是苦心栽培的儿子,一面是上千族人的性命,一面是对先帝的忠心,侯爷有侯爷的苦处与煎熬。既然当年先帝未定侯爷的罪,皇上未说侯爷有罪,此事早已过去,我并不赞成再因此责问侯爷。既然当年侯爷选择对先帝的忠心,我希望如今,侯爷能做同样的选择。”
好人坏人都是他一人做,阮侯为啥进宫,那是明湛弄进来的,如今阮侯被魏宁整的只剩半条命了,明湛又出来安抚做好人,这……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可明湛就有这种本事,他听完了八卦,也不能忘了救爹的事儿,故此,很大方的给阮侯指出一条生路:你得配合我们,才有活路哦。
当年阮侯为了家族富贵前程能把亲儿子送上绝路,与烹子的易牙比也不遑多论了。明湛从心里厌恶这种人,不过,这是阮鸿飞的亲爹,他对阮鸿飞的了解肯定超过了任何人。而且阮家当年是方后的嫡系人马,对当年方后的布置的了解不会亚于永宁侯府。
明湛是不愿意永宁侯府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那就只有让北威侯府顶上去了。
果然,明湛此话一出口,阮侯当即抓住这救命稻草,沉声道,“臣定当为万岁、为殿下们尽忠。”如果说先前还有愧疚,可现在因阮鸿飞的一封信,逼的他险些撞墙,阮侯现在只恨当年阮鸿飞未死,留此无穷后患。
如今阮家已无退路,阮侯坐回椅中,整理下思路,沉声道,“恕臣直言,皇上、王爷洪福齐天,圣体无忧,乃我等福份。当下之急是如何营救皇上与王爷。”
李大人开口道,“扬州城一寸寸的都被搜过,且搜索范围在一步步的扩大,只是这么多天都没有圣上消息,实在令人担忧。”
阮侯已是破釜沉舟,冷静的分析,“我很了解阮鸿飞,他的行为多是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推测。譬如,他既有劫圣驾之力,又深恨阮家,想来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杀上门来要我的老命。反倒是先送来这样一封信,将阮家往绝路上逼……这就如同猫戏鼠一般,他自认是猫,我阮家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先露出风声手段,让阮家人时时惶恐、刻刻不安,然后,旁观阮家人受尽熬煎,再将阮家送入地狱。”
阮侯这样一说,当下有几个老臣十分同情阮侯。均暗道,这都造的什么孽哟。
阮侯再抹一把泪,争取了同情分数,继续道,“臣认为,先前随驾大军完全可以召回,而且为安军心,请殿下们赦免随驾众人之罪。”
李大人先是不同意,“难道便让万岁、王爷流落于外,我等臣子万死之罪!”
“李大人听我细说。”阮侯道,“如果阮鸿飞想藏起个把人,你们是找不到的。这话非臣有意夸大,而是事实。不瞒殿下,他幼时就去了平阳侯军中,一呆七八年,在平阳侯破北蛮一战中,曾孤身直入北蛮军首领大营,击杀了那位北蛮首领,在北蛮乱军中呆了十几天,无一人察觉。所以,要救出皇上王爷,不能用蛮力,只得智取。”
“另外,阮鸿飞曾为先帝御笔拟旨,他摹仿先帝字迹是极像的,许多人以为他苦练只为讨好先帝,其实,他本身就是摹仿高手,他不仅仿先帝的字像,任何人的字,只要给他看上几次,他就能摹出个九成九,”阮侯冷声道,“臣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断不能写下这样的传位手谕,臣认为,这道手谕,本身便是那个孽障仿造的。”
欧阳恪道,“这倒是人尽皆知的,当年阮鸿飞仿了一幅《快雪时晴帖》,蒙骗了靖国公千两黄金。靖国公拉扯着阮侯在御前打官司,还是先帝做中人给你们调解的。”
凤明澜担心这位欧阳老大人再讲一通阮郎当年,直接问,“手谕可以仿造,想来父皇如今身不由己,私印落入叛逆之手,我们还需商议个妥当的法子。不然,若是其他地方收到这种伪手谕可如何应对?”不论手谕是不是凤景乾写的,总之皇子们是不会认的。有阮侯圆这个场,自然再好不过。
明湛等人自然更不会有意见。
几位大人商议一阵,道,“先前御驾、王驾出事的消息只是朝臣们心知,如今确定,皇上、王爷巡游,皇上私印落入叛逆之后。此事,瞒已是瞒不住了,不如在天下发诏,在未营救皇上、王爷出来前,奏章批文均以三位皇子私印俱全为准,军队调动则需三位皇子与世子殿下共同的签名与印签,方能作准。”在救出皇上或者确立新君之前,他们是不打算放明湛回去了。由于恐怖分子阮鸿飞实在不好对付,人人都知道营救皇上、王爷的行动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如果两位命不好被阮鸿飞撕票,帝都方面实在难于跟镇南王府启齿:我们没救成功,你爹成烈士了。
明湛并不好相与,他会不会因此对帝都发难,就不知道了。
再者,明湛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是稳定了帝都的格局,这个时候,群臣们虽然有些别样小心思,不过一切要建立在帝都安稳的基础上。
其三,镇南王府有自己的人手渠道,如果与帝都联合,救人的机率更大。
所以不论明湛如何表示自己要回昆明主持大局,皇子与群臣是死不放手,苦口婆心,苦苦相留,明湛也只好继续呆在帝都了。
当然,没人不识趣的说出“让某位公子回去代世子主持大局”的话。
明湛感叹,该聪明时,这些老狐狸们真是一点不笨哪。看阮鸿飞特意给他的那封信,显然是要对他下手的。
在大家确认传位手谕是假,再次稳固了皇子们的地位,留下了明湛,然后继续商量如何将随驾之师从扬州搬回来的事儿。
阮侯是一门心思将功赎罪,智计百出,“阮鸿飞手上的筹码便是皇上、王爷,如今我们已经绝他矫诏之心,他定另有盘算。我们不怕他动,就怕他在哪里猫着,不肯动。只要他一动作,必有破绽痕迹留下。瞧他今日行事,第一视我阮家为死仇;第二视皇上、王爷为仇,如今皇上、王爷被他所乘,下一步,他必然要对几位殿下出手的。恕臣直言,殿下们还需加强保卫,万不能被这个孽障有机可乘。”
瞟上一眼魏宁,阮侯冷声道,“不过承恩侯不必有此担心,承恩侯满心为他不平,想来原本你们便交情甚笃,不然怎么承恩侯比我们都要早知道他未死的消息。若是承恩侯有什么内线消息,切莫因私辜负了皇上、王爷对承恩侯幼时的教导之恩,还是说出来的比较好。”
不待魏宁说话,明湛已道,“阮鸿飞没死的事,是我查出来的。也是因此,我着人请阮侯进宫。”
阮侯一噎,仍不肯放过魏宁,一笑道,“承恩侯风姿出众,与殿下有师徒之情。”
明湛脸色纹丝不动,“阿宁这里,我可以做保。”
阮侯终于不再说话。
魏宁仍是旧时模样,只是讥诮的看阮侯一眼,并未有多余表情。
“因先时小郡君失事,我在迎娶阮氏时,又有人搅局。”明湛淡淡解释道,“我不可能不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先帝旧事。顺藤摸瓜,再大但假设,有谁与敬敏姑妈有仇,谁与阮家有怨,或者说与我镇南王府有旧恨,再完美的布局也会留有破绽,就查到了方皇后头上。当年戾太子被废之事,种种内情痕迹,再有一些其他佐证,阮鸿飞如今有恃无恐,所露形迹自然多于以往,我方有此结论。今日看到他的书信,便十成十的准了。”
听这些话,便知明湛已深谙语言的艺术,什么叫说了等于没说,不外如是。
永定侯抿了抿薄唇,沉声道,“如今皇上、王爷在外,臣抖胆请殿下将镇南王府所得情报与帝都共享,臣等必万众一心,营救万岁、王爷回朝。”
“自当如此。”明湛道,“明日我便派身边小臣与刑部大人汇合,只愿天佑我朝,度此劫难。”
大家议事毕,明湛正在出宫,凤明澜温声唤住他,“湛弟,这些天皇祖母一直担心你的身子,既然进了宫,就随我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吧,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明湛忙道,“自该如此。只是我现在还在吃药,过了病气给皇祖母就罪过了。”
凤明澜一挽明湛的手,亲呢的说,“老人家担忧你还来不及,怎会在意这些。”
二人携手去了后宫。
走在方石阔路上,身后远远缀着几个小太监相随。
凤明澜轻叹,“我真没想到,事情竟至此地步,内情复杂,牵涉先帝时夺嫡之争。连福王叔也入了阮鸿飞的局。”
“不论怎么说,我们都是托福于父辈,方有今日。”明湛道,“现在也不是计较以往的时候,还是那句老话,父王与皇伯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与明玉,到底远一层。”
“我同你想到了一处去。”凤明澜与明湛四目相对,倒有了一分默契,凤明澜叹,“世间不如意十之**,若是父皇在,我定不能出此下策。”
明湛亦叹,“这个时节,阮鸿飞已丧心病狂到劫持御驾,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也只得如此了。”有明湛这句话,凤明澜终下了决心。
魏太后对明湛客气了许多,问过他的身体,赏了些器物珍宝,便命他回家好生将养,再无他话。
只是,阮贵妃被贬斥为嫔位,朝中再无人敢提五皇子于朝听政之事。
倒是明湛回家后问魏宁,“阮鸿飞真是个人物哪,我看欧阳老头儿现今都对他念念不忘,他俩以前啥关系啊。”
“没什么关系,阮鸿飞为人洒脱,交友广阔,他考状元时,欧阳大人是监考,算是半个老师。”魏宁揉揉眉心道。
明湛去了大礼服,只着一身俏白的里衣,拿着把蒲扇呼呼的扇风,拎起一串葡萄咬下一枚水晶似的葡萄衔在嘴里要喂给魏宁,魏宁捏住明湛的下巴,往上一阖,明湛自己便咕唧咽了下去。
“阿宁,你跟我说说阮鸿飞是怎么蒙靖国公的金子的。当时他姐姐是太子的良娣,他是太子的侍读,应该是太子一系,靖国公是太子的外公,阮鸿飞与靖国公不合吗?”明湛问。
“开始靖国公想把他家闺女许配给阮鸿飞,阮鸿飞娶了他幼年老师家的姑娘。那时因方后的关系,靖国公府在帝都十分嚣张,他家长公子炫耀自己得了王右军的真迹《快雪时晴帖》,要献与皇上为寿礼。阮鸿飞有几分才名,先帝观赏书画时都喜欢叫他在一畔服侍,如今阮鸿飞提出要看,靖国公长公子自然求之不得,哪知阮鸿飞一看便说是假的,当下列出许多疑点,靖国公长公子险些气诈了肺。不过这上供的话说出去了,阮鸿飞便哄骗了他说真迹原在他夫人的陪嫁里,由于这是老师的珍藏。老师只有他夫人一女,自然是做了嫁妆入了北威侯府。”魏宁浅笑,“阮鸿飞说的信誓旦旦,靖国公长公子便信了,死活要买,因两家交好,阮鸿飞意思意思收了靖国公长公子一千两黄金。”
“诶,那靖国公长公子也是傻的,他就没多找几个懂行的掌眼?”明湛听的有滋有味儿,“想来阮鸿飞定是有一张天花乱坠的伶俐口齿,方能骗得了靖国公家。那后来怎么给漏了呢?”
“那副《快雪时晴帖》原是杨墨池杨老先生匿名托了古画行出的手,靖国公长公子被骗,自然不能与那古画行罢休,险些砸了人家铺子,后来还是杨墨池杨老先生出来澄清,亲自鉴赏了一番阮鸿飞卖给靖国公长公子的字帖。”魏宁拈了一颗葡萄吃,笑道,“杨老先生曾是先帝之师,德高望重,这次出手《快雪时晴帖》不为别的,他老家山东瑯琊,那一年,瑯琊地震,死伤无数,朝中不少人捐俸禄捐东西,杨老先生想尽绵薄之力,便将这幅绝世手书卖了出去。筹的银子拿出赈灾,不承想出了这种事,不得不出面说话。”
“阮鸿飞只是看不惯靖国公在帝都横行,戏弄一番靖国公长公子罢了。”魏宁道,“后来靖国公官司打到御前,先帝不过责备了阮鸿飞几句,命他将金子还给靖国公。谁知阮鸿飞早把金子捐了出去,最后还是阮侯认了这笔帐。”
明湛笑问,“那《快雪时晴帖》呢?”
“那原就是准备献给先帝的寿礼,先帝听闻是杨老先生心爱之物,便转而赐还杨老先生。”魏宁温声道,“杨老先生向来惜才,因此倒与阮鸿飞成了忘年之交。”
明湛不解道,“阮鸿飞是阮侯的长子,北威侯府那样有钱,怎么阮鸿飞还会在书画行寄卖书画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魏宁叹道,“阮鸿飞的生母很早便去逝,继母面儿上再周全,实际上哪能与生母相比?阮鸿飞生性放达,朋友多,手面儿也大方,侯府的月例怎么够花?”
“阿宁,你那会儿也很喜欢他吧?”不关注一个人,怎么会对他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呢?幸好阿宁那会儿年纪小啊,估计还不懂什么情啊爱的。
“嗯,他容貌俊美、学识渊博、脾气洒脱,我在东宫陪太子长子念书,最盼望他过来给我们讲课。”魏宁温声道,“我一直希望将来能像他那样,事实上,我永远做不到快意恩仇。我骨子里习惯以利益为先。”
“倒是你,怎么对他这么大的兴趣?”
明湛道,“因为我很敬佩他。他有今日,真不是侥幸,说句老实话,皇室的内斗已经开始了,我想,如果阮鸿飞再有什么动作,自相残杀的日子不会远了。”
魏宁的政治敏锐度极高,他猛然警醒,低声问,“你们要对福亲王动手了?”
“不是我,是皇子们。”明湛道,“当然了,我也不反对。毕竟我也不希望看到福亲王有任何染指帝位的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那封传位手谕的用意,或许就在于此。”
“那也只得让阮鸿飞如意了。”已经下决定的事,即便魏宁有所怀疑,明湛仍绝无更改之意,“在皇位面前,不动心的人,很少。”
151、番外四
夜,亮如白昼。
外面的花儿、鸟儿都睡了,一片安宁中只闻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声音。
玉骨般的手指落下一枚云子,温声道,“皇上,您输了。”
凤景乾腰有些酸,笑着伸个懒腰,细观棋局道,“我本不喜欢这个,鸿飞你本绝世才子,比我强再正常不过。以往那些人与朕下棋哪里敢赢朕的。有两人敢赢,却都是臭棋篓子。”说着看了一旁的凤景南一眼。
凤景南棋艺其实已经练的有几分模样,明湛好东西没继承,这一手臭棋跟凤景南十成十的像,凤景乾让他十个子都赢不了,还喜欢耍赖。与他下一盘棋简直要少活十年。
不过,凤景乾想起就乐,不觉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皇上对世子倒是宠爱有加。”阮鸿飞将黑白子分出捡起来,“先帝时,皇子中皇上与王爷算出挑的;如今这代皇子,不如皇上王爷多矣,倒是世子年纪不大,行事却有大气概,我也很喜欢他。福亲王眼瞅着要去地府见先帝,世子殿下已经决定支持二皇子为帝。”
凤景南脸色冷淡,阮鸿飞笑,“镇南王府向来以不干预立储著称,王爷倒是稳的住。”
“此一时,彼一时。镇南王府既然交到他手上,自然由他做主。”凤景南道,如果明礼等人做世子,凤景南还会担心什么的,明湛的话,虽然那小子不讨人喜欢的时候居多,不过在这种时候,只有明湛主持大局,凤景南才放心。凤景南得承认,哪怕现在立刻死了,自己仍是放心的。当年,立明湛为世子真是立对了。唉,早知有今日,当初在云南真不该过度的压制他,应该让他早些掌政才是。这么想着,凤景南觉得自己虽然比皇兄强些,也有小小的遗憾存在。
虽然凤景乾做了皇位,凤景南向来认为自己比哥哥强些,不说别的,大家都是四个儿子,凤景南向来是面儿上谦虚,平日里骂明湛骂的臭狗头,心里还是觉得臭狗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如今看来,就是这样。
阮鸿飞道,“而且他扶持二皇子的理由,更惹人喜欢。知道他说什么吗?只有二皇子做皇帝,凤家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才最大。”
“难怪连皇上都喜欢他,现在,这样心软的孩子真不多见了。”阮鸿飞惋叹道。
凤景乾笑道,“鸿飞知道明湛有什么弱点么?”
阮鸿飞遗憾道,“我与殿下并未见过几面,连了解都谈不上。只是观殿下应对行事,当断则断,本是极好的上位者。偏他又十足的心软,魄力时有时无的,这样都能把三位受宠爱的庶兄干掉,成为世子,很出人意表。”
“明湛还是有底限的,他本是嫡子,当年口不能言,被景南送到帝都。景南有四个儿子,除了将要成为世子的那一个,其他的都会长驻帝都。明湛就这样被送了来。”
“皇上直接说做质子就是了。”阮鸿飞温声提醒道,“这又不是在金殿,用不着这样委婉的说话了。”不要再装B了吧。
凤景乾被讽刺,也半点不恼,表现出了一代帝王的绝代脸皮,“对,不过,当时他的立场很艰难,身为嫡子因身有残疾,而失去继承权。能早些来帝都,熟悉帝都的生活其实对他是有好处的。景南的安排并无恶意,不过,他因为景南的举动大为不满,这就是他要做世子的初衷。他痛恨别人来安排他的生活,再痛恨生命受到威胁。”
“这两点,不论你碰到哪一个,我相信哪怕明湛一时间杀不了你,鸿飞,你后半辈子再过不了这样安逸。”凤景乾道,“鸿飞,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人物,即便是我,在许多地方也多有不如你之处。明湛学识武功都很一般,与你不能相比。不过,他洞悉人心,聪明绝顶,所以他敢心软,也能心软。他有他的底线,一旦触及,他也会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事。”
“皇上这是要弃卒保车了?”阮鸿飞微微诧异,那样一个蹙眉凝神的姿态硬是传神至极,“我一直以为皇上宠爱世子只是一个姿态,不想,皇上竟有这样的魄力。”
激将法这样简单的手段在阮鸿飞面前是不够看的,凤景乾也不馁,笑道,“哪个是卒,哪个是车,其实并不是由朕说了算。鸿飞,你的目的不过是要凤氏人自相残杀,可事实上,他们残杀也会有最终的胜利者。那么,那个最终的胜利者也是要你亲自去对付的。”
“我喜欢明湛,是因为他在盛世时,可以安心做一地藩王,云贵二省割据是自来有之,不过也因此,镇南王府成为朝廷在西南的屏障。”凤景乾点出当今局势,“明湛最大的优点是,他的野心很小,他有治理天下的本事,不过,他很懒,不喜欢麻烦,甚至,我一度怀疑,如果当初不是我非要景南送他到帝都,他连争世子的心都不会有。反过来说,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曾细致的观察过他,而且我们在一起生活过五年,我对他的了解比景南更加深刻。明湛并不期待帝都的皇位,他争世子之位是由于他需要活下去,并且是无拘束的活着。”
“我非常喜欢明湛,一度可惜他不是我的子嗣。”凤景乾大方的承认,完全不顾凤景南的脸都黑成锅底,阮鸿飞瞧着有趣,凤景乾继续道,“事实上,我也必须得承认,我的儿子比不上明湛,明湛如今已是镇南王世子,在帝都,没人会去动他,也没人动得了他。可是,一旦有流血事件,鸿飞,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我和景南断子绝孙,那么最后活下来的肯定是明湛。我想经过这种血与火的历练,他已经具备成为一代帝王的心肠与手段。”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凤景乾望着阮鸿飞玉一般的脸庞,笑叹一声,“或许鸿飞你当年侥幸未死,其结果为的不过是要成全明湛的帝王霸业。”
凤景乾笑的出来,凤景南脸上没有半分软和,他听到兄长的话也没有半分即将成为一代帝王之父的喜悦,冷冷道,“估计现在你的画像已经贴满大街了吧?”
阮鸿飞赞叹,“我未曾与王爷透露分毫,王爷如何知道的?”
“方氏要救你,你去的又是江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出老永宁侯的眼睛?”凤景南道,“那老东西早早窝在家装死,一窝这么些年,心里透亮。明湛是他永宁侯府的外甥,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一定不会对明湛隐瞒。”
阮鸿飞笑,“王爷真是面粗心细,心有成算。”
凤景南驳道,“那你就错了,我心细,面也不粗。”
凤景乾与阮鸿飞一道哈哈大笑起来。
凤景南当年在皇宫以粗人著称,当然并不是指凤景南书念的不好、或者没涵养之类的。只是此人酷爱耍刀弄棒,说话直截了当,不喜拐弯抹角,连先帝都要说一声“景南率真”之类的话。
率真不等于没心眼儿,事实上,凤景南的心眼儿还不少呢。不然,他也得不了先镇南王青眼,进而扶持凤景乾上位。
只是,人都有逆麟,凤景南向来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粗”,这也是老皇历了,今日阮鸿飞乍一提,凤景南当即驳了回去,倒让三人俱想到当年时光,笑出声来。
阮鸿飞越笑越冷,凤景乾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耻的说,“唐突了。”
“不,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在这里度过愉快的时光。”阮鸿飞真诚道,“当年,我在死之前,也与你们相处的很愉快,甚至一度以为日后你登基,我可以成为国之栋梁,为国家百姓做一些事。”
在凤景乾的生命中,能让他自己感到羞愧的时候很少,在此时此刻,他是真的羞愧,半晌说不出话,抬手握住手边的温茶,茶却已经冷了,凤景乾仿若没有察觉,端起来喝了半盏,温声道,“我很抱歉,在那时,我容不下你。是我,心胸狭窄。”说完这句话,凤景乾方抬头看向阮鸿飞俊美的面庞,轻声道,“如果你得偿所愿,你就登基吧。说起来,你也是凤家人。”
“就因为这个?”阮鸿飞问,“你们都恨不能我死。”
“对。”凤景乾喉间干涩,他不得不再喝一口凉茶润一润喉,阮鸿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具有无限的魅力,当初凤景乾不知道阮鸿飞的身份时,他也很欣赏阮鸿飞。可是,方皇后一语点破阮鸿飞隐秘的身世,起初,是方皇后要杀了阮鸿飞。阮鸿飞的身世是不能见光的,事实上知道的不过三指之数,可先帝太喜欢他,太子却屡屡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来,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当时毫不知情的阮鸿飞成为方皇后眼中的刺心中的钉。
阮鸿飞本身没有任何错,只是他的身体里流敞的是先帝的血脉,那时候,所有的皇子都没有军中的经历,唯独他,与平阳侯交好,在平阳侯的大军中呆过长达七年的时间。
方皇后都不能容下这样一个人,何况当时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枉纵一人的凤氏兄弟。
于是,在太子地位芨芨可危之时,阮鸿飞成为了一件必要的牺牲品。
阮侯用他来投诚凤氏兄弟,凤氏兄弟需要他与太子的逆伦来斩断先帝对太子最后的父子情份,以此铺平凤景乾通向皇位的道路。
现实仿似一出狗血的悲剧,凤景乾苦笑,“真想不到,当时想杀你的是方皇后,最后,救你的也是她。”
阮鸿飞从凤景乾手里取出那盏残茶,随手泼在地上,从茶寮里倒了杯新的递给他,“先帝时,方后就有把持朝政的嫌疑。不想,你家两代人都在她算计之中。”
“何必这样见外,再痛恨凤家人,也改变不了事实。”凤景南冷声道,“你虽不姓凤,到底受了这血缘的连累。如果明湛不是你的对手,尽管登基,千万别客气。”当然,他还是比较看好自己的儿子。可如果明湛出了意外……呸呸呸,明湛不大可能出意外。可凡事都有万一,这小子瞧着不像没福的,可万一他就是欠缺一点儿运气,大好江山只得便宜了这个畜牲。
尽管凤景南不愿意承认,阮鸿飞的身世的确狗血的让人想吐血。怪谁呢,就怪先帝,你干嘛这样喜欢他,放个屁都要带他在身边。你知不知道避嫌啊?这是你私生子,你这样做实在让你亲儿子们嫉妒的眼珠子里冒火星儿来。
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他完全没有任何错处,可是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