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姚婉宁咬住了下唇,眼中露出纠结的神情。
家里人都忙碌了起来,大家一起吆喝着要将箱子抬上马车,姚守宁与柳并舟说着话,决定亲自送姚若筠一行人出城。
“外祖父,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我亲自送我大哥他们。”
柳并舟深深看了她一眼,少女皱着眉,满脸不安之色。
她随空山先生学习了很长时间,对于未来的感应越发明确,此时担忧忐忑,已经是个很明显的信号。
关心则乱,她身在局中,无法破开乱象看到事情的本质。
但柳并舟身为长辈,眼光看得更加长远,纵使他没有姚守宁的本事,却可以透过外孙女的反应,窥探到一些东西。
此次姚家人出行极有可能不顺利!
柳并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顿时心中一沉。
“守宁,你听我说,你这一趟送你大哥他们出行,顺利便罢,不用理会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如果不顺,即刻转身归来,不要逗留,以免出事。”
“……”
他说话时神情严肃,姚守宁怔了一怔,心中不妙的预感更深。
正欲说话,就听到身后有细柔的声音响起:
“守宁。”
她回头看去,便见众人各自忙碌,唯独大肚子的姚婉宁坐在一旁,此时向她招手:
“我有话跟伱说。”
姚守宁定了定神,看向外祖父,并没有再追问,只是点头道:
“好。”她应允:
“如果能送大哥他们出城便好,如果不行,我会把大哥他们平安带回家的。”
少女声音轻细,眼神带着坚定。
柳并舟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安慰她道:
“别担忧,外祖父还在呢。”
她又应了一声,接着才往姚婉宁行去。
“姐姐,有什么事吗?”
外头的人已经搬好了东西,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姚若筠大声的在喊姚婉宁的名字,催促两人快些上车。
姚婉宁没有应答,只是摸了摸肚子,抬头看着姚守宁笑道:
“我们边上马车边说,不要让大哥久等。”
她吃力的扶腰起身,姚守宁见她行动不便,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才松了口气,手指摩了摩妹妹的手背,无言的感谢。
姐妹俩上了马车,苏妙真也与二人同行。
这一趟出行大家是为了避难,所以除了苏家三人之外,姚家的三兄妹,及冬葵、逢春等丫环尽数都在其中。
曹嬷嬷与柳氏感情深厚,不肯先行离去,稍后随柳并舟同行。
马车上,姚守宁担忧的看着姐姐的肚子:
“到了青云观后,得让稳婆时常跟在你身边才行。”
姚婉宁的预产期就在最近,此时本不应该这样奔波动胎气才对。
可惜灾祸将来,最讽刺的是,带来灾祸的还是她梦里的“夫君”。
“我知道,你不要担忧我。”姚婉宁缩在袖口里的手指动了动,下了决心:
“守宁,你听我说。”
她去拉妹妹的手,细声细气的道:
“我本来是不想在此时离家的,想与大家共进退,但外祖父说得不错,我们留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兴许只会让外祖父分心。”
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不让自己露出愁苦之色,使大家担心,便唯有尽量温柔的道:
“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她一手理了理头发,接着拉开妹妹的手,将一个东西交到了姚守宁的手心里。
那物细微浑圆,带着她身体的体温,姚守宁摸到的刹那,便已经明了是什么东西。
“姐姐——”她喊了一声。
两姐妹这番谈话、动作也没避人,苏妙真在一旁也看得清楚,待姚守宁将手掌摊开,便见到了她掌心里的一枚铜钱。
“这不是表姐的彩礼?!”
妖狐王、陈太微来姚家大闹那日,姚守宁回到了过去,参与应天书局,从书局上与太祖相遇,收下了这一枚用以娶姚婉宁的钱币。
那时正是因为这一枚钱币现世,化为金龙护体,赶走了在姚家兴风作浪的妖王,护住了姚家众人性命,因此苏妙真对这钱币的印象极深。
事了之后,姚守宁将这一枚属于姚婉宁的钱币交给了姚婉宁自己管理,钱币之中还有一缕太祖的元神,跟在姚婉宁身边护持她的安全。
苏妙真还记得清楚,姚婉宁拿到钱币时还十分欢喜,此时却将这东西交了出来……
“噗嗤。”姚婉宁纵使心情低落,也被苏妙真的话逗笑了。
她这一笑,苏妙真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脸色一红,道歉道:
“表姐真对不起。”道歉完,才好奇问道:
“可是表姐,这不是表姐夫送你的东西吗?守宁说里面有一丝他的魂,可以陪伴在你身侧呢……”
她这样一问,姚婉宁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里面确实有一丝太祖的元神。”她点头承认。
姚守宁却从她的称呼,听出她此时的情况不大对劲儿。
以往在自己面前提起“太祖”的时候,她都一口一个“你姐夫”,此时却生疏的喊“太祖”。
少女心中想着:莫非这夫妻二人闹了别扭不成?
她还在胡思乱想,姚婉宁已经接着道:
“不过,不过他们毕竟不是一个人……”她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一丝苦涩。
姚守宁怔了一怔,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时,姚婉宁不欲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忙就道:
“说这些干什么呢?如今危机在即,家里正是需要有人搭手之时,太祖既然有一丝元神在这钱币之中,便将这钱币留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岂不是比跟在我身边更好一些?”
“可是——”
姚守宁想要说话,苏妙真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转头去看表姐,却见苏妙真向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这一刻,两个女孩目光交汇,哪怕没有言语的交流,也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姚守宁只是太过关心姚婉宁,但她并不是傻子。
从姚婉宁只言片语之中,她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姚婉宁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姐姐所指的“他们”,应该是指“河神”与太祖朱世祯之间。
可这两人明明就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
姚守宁突然反应过来姚婉宁话中之意。“河神”与朱世祯之间是同一副身躯,却并不是处于同一时代。
七百年前的朱世祯并不认识姚婉宁,他的脑海里没有关于姚婉宁的记忆,此时的他是开国的皇帝,是手握大庆权柄的新君,他的世界之中有朋友、兄弟、朝臣,他富有天下,有江山百姓。
他担忧的是妖邪死灰复燃,他关心国家大事。
而七百年后的“河神”,则不再是那位开国的太祖,“他”只是一具死去了七百年的古人,是被邪气亵渎的君王遗躯,“他”与姚婉宁梦中相识、成婚、相爱。
“他”与朱世祯之间没有共同的记忆——也就是说,在姚婉宁心中,这本该在身份上属于同一个人的“太祖”与“河神”之间,被姚婉宁认为是不同的人。
想通这一点后,姚守宁面露难色。
手心里的那枚买命钱有些沉,她想要重新放回姚婉宁掌中,但姚婉宁牢牢抓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
“姐姐——”
“你拿着。”姚婉宁十分坚定:
“这东西对你和外祖父的帮助比对我大。”她当日亲眼看到钱币化龙驱散妖王,想将此物交到柳并舟手上,作为外祖父的助力。
“更何况,我觉得“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没有办法对他生出亲近之感。”
面对自己的妹妹,姚婉宁卸下了以往的伪装,坦露自己的心声:
“守宁,也许历史并不一定是对的。”她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苦涩:
“我对太祖很陌生,我没有办法接受这一枚铜钱——”
她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算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
苏妙真见她情绪不佳,又听表姐提到感情之事,一时不知所措,不敢出声。
“噗。”姚婉宁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长长的鼻尖一抖一抖的,似是想要出言宽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数次欲言又止,不由笑了出声:
“妙真你也不用担忧我。”她拍了拍肚子: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外祖父说得对,我大着肚子,帮不上什么忙,不要添乱就行。”她平静的道:
“我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先生下孩子,看看孩子父亲认不认。”
“如果……”苏妙真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要说话。
但她毕竟与姚婉宁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深怕自己交浅言深,说错了话让姚婉宁伤心,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姚守宁则与表姐不一样,她与姐姐感情极深,向来有话就说,听到姚婉宁这样一讲,不由就问:
“如果“他”不认怎么办?”
毕竟如今的“河神”是邪煞之气的化身,连理智也没有,仅凭本能在行动,与姚婉宁在梦中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十分离奇的事,在姚守宁看来,这更像是独属于姐姐的一场梦境。
“不认?”姚婉宁挑了下眉。
她这一刻一扫先前的温柔、犹豫,眼神变得有些锐利:
“如果“他”不认,我的孩子就没有父亲。”这个问题可能她早就想过,心中已有答案:
“我有外祖父,有爹有娘,有大哥有妹妹,未来还有孩子陪我,日子过得很好,没必要总困扰于过去。”
她笑了笑:
“我病情已经痊愈,对我来说已经很幸运了,对我而言,自然是家人、未来更加重要。”说完,拍了拍妹妹的手:
“你就别替我担忧了,姐姐不是孩子,有些道理会明白的。”
姚守宁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的担忧才逐渐放下。
“那这铜钱我回头就交给外祖父了。”她也没有再推辞,而是将那枚钱币收下。
姚婉宁眼里终于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笑着道:
“这样就最好了。”她真的喜欢自己的家人。
出事之前,大家关心她、照顾她。
而在“河神”事件之后,大家仍旧担忧她,她身怀有孕,惹人嘲笑,周围人视她为耻辱,可父母十分强势,将众人的非议顶下。
但私下里,她知道母亲忧心忡忡,看着她肚子的时候,眼中带着愧疚。
姚守宁则一直为了她的事情奔走,数次涉险,从没有怪过自己。
“守宁,你真是太好了。”
她突然抱住妹妹:
“我真的很开心,很幸福,上天对我太好了。”
虽说她有一桩很奇怪的“婚姻”,但梦中的时候丈夫体贴爱护,也曾使她有过甜蜜的时候;除此之外,她现实之中,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真是再幸福不过。
随着姚婉宁的话,姚守宁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昏暗的天光之中,黑气翻腾,姚姚宁插着大肚,远处是汹涌澎湃的河水,即将把她淹没。
“……”那一幕画面一闪而过,姚守宁想要再捕捉时,却没有办法细细感应了。
她学习的时间还不长,对于未来的预知仍不能主动的去探索,只能被动的依靠亲人血脉之间的感应,提前得到预警提示罢了。
姚守宁心脏“砰砰”乱跳。
从这画面之中的情景看来,姚守宁觉得姐姐所处的环境十分危险,可矛盾至极的是,她又感觉不到姐姐会有生命之危。
“守宁?守宁?”姚守宁正想着事,突然听到姚婉宁喊她。
“嗯……啊?”她回过神来,见姐姐面露担忧,连忙反手抱她:
“你是我姐姐嘛,我当然要对姐姐好了。”
“我也觉得守宁很好。”苏妙真见这姐妹俩拥抱,也在一旁笑着说着。
姚守宁被两位姐姐夸奖,有些害羞,沉默了半晌,接着脸蛋红红的坦然点头:
“嗯,我也觉得我很好。”说完,又补了一句:
“两个姐姐也很好。”
姐妹三人相视一笑,苏妙真心中的芥蒂与尴尬此时彻底消除。
之后的时间里,姚守宁一面与两位姐姐说闲话,一面在细想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情景。
她如今对自己的预知力量虽说自信,但那画面和感应却自相矛盾,再加上事关亲人,让她不敢放松大意。
从那一幕一闪而过的画面看来,河水滔天,黑气弥漫,这显然与“河神”是脱不了关系的。
与“河神”有关,姐姐又出现在波涛面前,挺了大肚子,也就是说,未来发生的这件事情,可能是在姚婉宁还没有生产的时候。
“河神”七月十五会袭击神都,今日七月七号,距离“河神”之灾的时间已经只有七天时间了。
自己与外祖父准备镇守都城,今日也准备将姚家人送走。
外祖父打算以儒道之心护住都城,如果柳并舟的计划成功,能将“河神”挡住,那么这些灾难便应该能被控制,至少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波及到神都城之外——也就是说,照理推算,七月十五日之前的姚婉宁等人远离神都后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而姚婉宁的预产期就在最近,照经验丰富的稳婆推测,如果一切顺利,最迟不过这个月下旬,姚婉宁便应该会发动。
姚守宁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怀孕、生产、“河神”、姚婉宁,种种关键性的线索一齐排列在她脑海中,姚守宁放松自己的大脑,凭直觉去感应:姐姐没有危险。
纵使面对“河神”,未生产的姚婉宁仍旧是没有危险的。
假设预知之境中的画面是七月十五日之后,那么也就意味着柳并舟失败,兴许他已经以身殉国……
这个念头一涌上姚守宁心中,她便心脏刺痛,恐惧得不知所措。
但她并非以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纵使害怕,却仍强忍着,极力避免去多想那个恶果,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另一种猜测上——
那就是,她预知到的画面是七月十五日当天,“河神”进入神都的时候。
可如此一来,又新的问题产生。
自己今日负责送大家出城避难,如果事情顺利,姚婉宁在七天之后应该在神都城外的青云观中住着,又怎么还会留在神都城内呢?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她立即就脑海里灵光一闪:今日众人无法顺利出城了。
就在这时,姚婉宁与苏妙真说了两句话,却并没有得到姚守宁的回应,转头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咬着下唇,一脸困惑为难之色。
“守宁——”她刚喊了一声,姚守宁一心二用,听到她一唤,立即就抬头:
“姐姐。”
“你怎么……”姚婉宁话没说完,突然就听到马蹄疾驰声,有人尖声在喊:
“皇上有令,关闭城门。”
声音传入姚守宁耳中时,令她愣了一愣。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关门?”
城门内外突然有人不安的吵闹起来,接着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有一队人马围了上来,高声吆喝着让民众后退。
隔着马车听到了外面的骚动,似是有重物拍打在肉体上时发出的闷响,还有人摔倒,哭喊、尖叫、怒骂同时响起。
“怎么突然不准出城……”
姚若筠惊怒交加的声音也响了起来,马车之中三姐妹面面相觑,正有些惊愣间,突然听到破空声响,接着“啪”的一声,拉车的马儿发出悲鸣,吃疼之下开始拼命的挣扎。
车子本来还在前行,突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剧烈的晃荡,姚婉宁险些摔倒在地,还是姚守宁一把将她抱进怀中,使她不至于撞到马车的内壁。
苏妙真挡在两人面前,外头有一道声音响起:
“差爷……别这样。”
今日赶车的是家中的郑士,他此时强忍焦虑,身体往后一靠,小声的隔着车门问道:
“你们没受伤吧?”
“没事郑叔。”
姚守宁应答了一声,郑士松了口气:
“大小姐呢?”
他最担忧的是姚婉宁,她身体弱,肚子又大了,害怕动了胎气,出了问题。
“我也没事,郑叔。”姚婉宁也回了一声。
这下郑士放心了,外头的人还在吆喝着:
“走开,不要将这条道挡住了,后面的人退开,前面的人回来。”
“你们稍等片刻。”郑士飞快的说道,接着跳下了马车,去追那人:
“官爷,我们是城北姚家的人,我家老爷……”
车厢里三个女孩都心生不妙,姚守宁想到先前的预感,犹豫了一下,仍是看着姚婉宁道:
“姐姐,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今日出行的时候她就预感此行不顺,先前姚婉宁说话时,她也预知姐姐恐怕无法离城。
只是那会儿众人离城门不远,却没料到在即将出城的时候,仍被堵在了路上。
她叹了口气,小心的将遮挡着窗口的草帘卷起。
此时外头天色刚亮,但沿街的两旁已经异常的热闹。
姚家位于城北,出行之前为了避免出意外,柳并舟特意交待众人从北城门而出,不要绕道,只图尽快出城,以免夜长梦多。
之前众人一路出行也十分顺利,哪知快到出城门之前,一下就被截住了。
姚守宁看了一眼,认出这里是离北城门不远的街道,最多再绕过一段路,便能看到城门了。
但此时街道之上挤满了身穿紫袍的镇魔司的人,还有一队内城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吆喝着让众人退开。
一些沿街而睡的流民也跟着站起来看热闹,而两旁店铺的掌柜一见出现异动,都慌张的驱赶着店中的客人,想要关门闭店,深怕招惹上麻烦了。
少数人趁乱闹事,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四起,乱得不可开交。
许多人见到姚家两架前后并列的马车,不怀好意想要撞过来,远处正站在一辆马匹前,与一位差人讨好说话的郑士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顿时急了,转身回来斥赶着这些乱民。
“走不了吗?”
姚婉宁抱着肚子,听着外头的异动,先前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听闻这话之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走不了就算了吧。”
就在这时,郑士大怒喊:
“你们要干什么?”
“大老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有人大声央求,说话的同时似是有手在抓马车,想往车上钻。
郑士大怒,上前去拽人。
这人双手死死扣住车身不放,他瘦得出奇,但力量却很大,此时身强力壮的郑士用力拽他竟然都拽不下,反倒扯得马车拼命摇晃。
这车体一晃,车中姚婉宁坐立不稳,发出一声惊呼。
那攀附在马车上的人一听车里声音,便兴奋的大声喊道:
“车里有女人!”
这话一出,哪怕隔着车厢壁,车里的三个女孩都瞬间感觉到重重的压力。
街道本来就混乱。
今年接连的两场灾厄造成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妖邪现世之后产生的闹剧更是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再加上皇室王权的争夺,使得皇位动荡不安。
若非后来柳并舟与长公主合力,使神启帝重新掌权,勉强镇住了局面,恐怕神都城早就混乱,形成了势力割据的局面。
但就算暂时平静,事后许多人妖蛊发作,皇帝发疯一样的砍人头,仍刺激了许多的人。
这些灾民失去家园与亲人,处于人性与兽性的挣扎之间,此时不过是强行压抑。
他们心中积怨已深,只差一个引子,便会一点就爆。
郑士也曾做过军士,眼力、能力都不差,一见此景,便知不妙。
他双手用力,顾不得拽伤人,用力将那大喊的流民扯了下来:
“滚!”
那人被丢落下地,却不死的想往车上爬,嘴里一面大喊:
“凭什么老爷们有饭吃、有衣穿,出行有马车,还有人侍候——”
郑士张开双臂拦在马车前,警惕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吃饭,想要衣穿,想要钱,想要家,想要女人……”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郑士心急如焚,重新坐上马车,想要脱困。
周围的流民表情逐渐不对劲儿了,车里坐的是姚家三位小姐,他担忧出事。
“老爷们行行好,给点钱吧——”
那人也不理睬郑士的话,只不怕死的往马车前撞。
有了他的举动,其他人也跟着围了上来:
“老爷行行好,给些钱吧。”
“给点钱——”
人越来越多,城门被封,四周逐渐围来人。
马匹被围困在中间,不安的甩着蹄子。
郑士甩着马鞭,逼这些人后退。
但这些流民骨瘦如柴,各个烂命一条,自从洪灾之后,朝廷视他们如累赘,他们游走于街道之间,夜里时常游荡,有时成群结队。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无力解决这些问题,暴乱渐渐产生,有时夜巡的士兵都不大管。
只是白天的时候,他们仍如羊群一般沉默、乖顺,今日封城之事仿佛触发了这些人的逆鳞,情况慢慢开始失控。
“守宁,怎么办……”
苏妙真坐在车中,也感觉情况不大对劲儿。
姚婉宁面色发白,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慌乱,而是道:
“不要慌,外祖父也要送娘出城,很快就会过来,我们拦一会就行。”
“不用担忧。”姚守宁也点了点头,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在预知到姚婉宁可能会面临“河神”的那一幕画面,因此而推测出今日众人无法出城的那一刻,姚守宁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记住了当时的时间,便相当于在那一刻抛下了一个时间的“锚点”。
这是她才向空山先生学习不久的技能,之所以先前这样做,只是姚守宁想到外祖父行事风格谨慎,因此提前做准备而已。
此时混乱一起,她不由有些庆幸。
如果灾民真的出现混乱,她就施展时光逆流,回到一刻钟之前的时候,拉着郑士等人提前先避开这里。
虽说如此一来时间错乱,可能会引发一些连锁反应,但家人性命重要,这些混乱的后果只有后面再去承担。
不过她想到空山先生的提醒,也暗自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如此做。
她壮着胆子往车窗外看,只见四周全是围过来的流民。
这些人骨瘦如柴,衣衫褴褛,满脸皆是愁苦,身上散发着阵阵臭气。
他们的眼神凶狠,如凶猛的野兽,神情麻木,不见善意,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姚守宁一望就打了个寒颤,心中畏惧。
但身旁姚婉宁、苏妙真紧靠向了她,两人身体不自觉的轻颤,她又鼓足了勇气,往四周看去。
车外,郑士声厮力竭的道:
“我们家也只是普通人,我家老爷只是一个普通的公门差人,靠俸禄吃饭,哪有那么多银子?”
“洪灾之中,我家老爷抗灾险些丢了性命……”
他的话并没有让这些人后退,反倒沿街两旁的人见到这里动静闹大之后,许多靠着街铺墙壁而坐的流民也缓缓的站起了身,迟疑着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走开……”
姚若筠等人离得不远,见识到不妙,连忙围了过来。
后头曹嬷嬷等人乘坐的马车也并列过来,姚家众人集到一处,许多事不关己的人想要躲开,却一并被围困在内。
此时暴动未起,但情况已经不妙。
“各位大人——”姚若筠见情况不对,开始求助于镇魔司:
“还请帮忙……”
镇魔司今日为了封城,带了一批人出来,先前驱赶流民时凶神恶煞的兵卒,此时见流民汇聚,都不大愿意管这些闲事。
听到姚若筠的呼喊,便都一个个别开了头,装作没看到眼前的事。
“不好。”姚若筠见此情景,心中一沉。
外头情况一触即发,车厢之内,姚守宁却突然走神,想起了去年的时候,苏妙真进城那日。
那时的情景与此时何其相像,都是城门口闹事堵路,不过那时有陆执意外出现,救了柳氏一命,从而开启了她与世子之间的缘份,那么这一次呢?
世子已经离开神都好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姚守宁想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走了神。
明明情况危急,她却想到了世子。
这个念头一起,姚守宁心中想要见到世子的冲动顿时迫切无比,令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危难当头,“河神”即将来临,姚家面临冲击,逃亡在即的时刻,却因为镇魔司的出现而被堵截在神都城内。
而此时城门关闭,城中灾民暴动,围困马车,她却想到了世子——
姚守宁并没有急着羞愧,而是分析自己的心思。
师父空山先生说过:辩机一族的传人早期血脉苏醒时,预知的力量无法受到掌控,指向未来的更多线索极有可能隐藏于不经意间的一个念头、想法里。
若是性情粗枝大叶的人,兴许会忽视这些随意兴起的想法,也就会将这些线索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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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守宁沉下心来,细细的去深思这件事。
她与世子的缘份兴起于去年的城门相遇,那时柳氏遇到世子而有了一线生机;
此次陆执离开神都去置办救柳氏的养魂棺,算算时间他已经去了许久,前些日子曾来信说是“不日将归神都”——莫非那个回来的日子,就是今日?
他们今日能再遇世子,有惊无险!
这个念头一涌入姚守宁心中,她顿时又惊又喜。
思路一旦明确,预知的力量顿时增强,她耳畔听到急驰的马蹄,有人大喊开城门,一队黑甲拥护着一口棺材冲入城内,聚集起来的流民四散逃去。
“怎么办……”
苏妙真有些焦虑,小声的问了一句。
“表姐别慌,我们今日有惊无险。”姚守宁一“看”到未来,顿时心中大定,安慰了苏妙真一句。
正说话间,有人蹿上马车,用力推挤车门。
郑士阻拦不及,被一群人拉下车去。
马车经过这一抓扯剧烈摇晃,几个女孩小声惊呼,姚婉宁单手抱着肚子,一手撑着车厢壁,吓得脸色泛白。
姚守宁怕她动了胎气,将她抱在怀里。
拍打车门的力量强了,苏妙真虽说也很害怕,但她看到挺着大肚子的表姐,还有比自己年纪小了两岁的表妹,心中突然生出无穷的勇气。
“呯——”
车门被人用力撞击,苏妙真忍住心慌,倏地起身,一个箭步往车门的方向迈了过去。
那车子门仅只一个细弱的木拴,经不住有人大力撞击,撞了两下,那木塞已经发出折裂声响。
不等外头的人再撞,苏妙真鼓足勇气拉开木塞。
“哗。”
风吹了进来,一个瘦弱如猴的男人见车门打开,还来不及惊喜,便与苏妙真打了个照面。
苏妙真与陌生人四目相对,来不及多说,扯下蒙脸的面纱,咧开了嘴。
那柔美眉眼之下,是尖突的长嘴,嘴角裂开能见两颗犬牙,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那瘦弱的男人面色由喜变惊,两只手吓得一松,大喊了一声:
“鬼——鬼啊!”
说完,“砰”声摔落倒地。
苏妙真心脏“呯呯”乱跳,也连忙重重将车门重新关上,吓得坐倒在车门口,抖个不停。
“没事了,没事了——”
她这话也不知是安慰姚守宁两姐妹,还是在安慰自己。
这是自狐王彻底离去,她显出妖异化长相之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实的面容,苏妙真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副妖异化的容貌还能吓退别人,暂缓危机。
“我们暂时……”苏妙真拍打着胸口,才刚一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鬼哭狼嚎:
“车里有妖怪,车里有妖怪!”
那先前落车的男人大声道:
“一个红毛脸的长嘴女妖怪,呲牙咧嘴,感觉要吃人。”
“……”
苏妙真语气一滞,眼中便浮出水光,连忙慌乱的去摸面纱,试图重新遮住自己的脸。
“表姐。”
姚守宁见她难过又害怕,连忙握她的手,正欲安慰她时,苏妙真却挤出一丝笑意:
“守宁别担心,我没事……”
正如柳并舟所说,她经历大祸,却能保得住性命,如今理智恢复清醒,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不会将这些人的话放在心里。”
姚守宁点了点头。
陆执的队伍还没有进城,爬上马车的人暂时被逼退,但不代表危机就已经被解除。
流民躁动不安,姚家仍被困。
她顾不得安慰苏妙真,而是需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陆执的到来。
就在这时,地底轻颤,“嘚嘚”的马蹄声响起。
又有人过来,听着声音,是从城内的方向传来,姚守宁心中一动,突然推开了窗户,将头探了出去。
只见街道之中,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沿街两道站起来的流民受这一队人冲击,迅速的散开。
这些人身穿青色云袍,头戴黑纱官帽,正是镇魔司的人。
为首的一个人面白无须,年约四十,手举了一卷明黄圣旨,正是她打过了两次交道的“老熟人”。
姚守宁见到他的时候,突然觉得救星将至,大喊了一声:
“程公。”
那人听到她的呼喊,转过了头来。
只见他面敷白粉,涂了嘴唇,但却掩饰不住眼睛下方两个深深的眼袋,正是姚守宁见过两次的程辅云。
说来也怪。
姚守宁与程辅云见过两次面,第一次见时,这老太监阴阳怪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第二次见面,是他负责审问代王地宫,怀疑她与世子搞事。
那次见面,两人气氛剑拔弩张,谈话算不得愉快。
镇魔司的人小气阴狠,程辅云身为副统领,也不是什么善人,可这会儿姚守宁见了他却觉得十分亲切。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程辅云可以帮助自己。
姚守宁信任自己的直觉,可不管程辅云性情如何,当即冲他猛挥手:
“程公,程公。”
程辅云一见姚家的这位二小姐,当日审问她的一幕顿时浮现在他心里。
他性情狠辣,手上沾过不少人命,朝中许多官员见他之时,大多都是面带笑容赔着小心,心中却对他十分鄙夷,看不起镇魔司的内侍。
但这位姚二小姐是个特例,她既不怕他,反倒胆识大得很。
当日姚守宁故意喷了他一脸唾沫,他下意识的抹了把脸,有心不想理睬这位二小姐。
他心中有事,本身就烦闷异常,又有差事在身,不愿与这位单纯的官家小姐打交道。
程辅云别开脸,假装当没听到姚守宁的呼喊,哪知她一见程辅云不应答,又道:
“程公,程公,过来,这里,我们见过两面的。”
程辅云只当她的呼唤是耳旁风。
“程辅云!”姚守宁似是有些生气,提高了声音:“你给我过来!”
手持圣旨的程辅云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姚守宁在对自己大声喝斥。
镇魔司的人看着上司青白交错的脸色,一时懵住不敢吭声。
身为镇魔司的副统领,程辅云的地位虽说位于冯振之下,可在镇魔司中也是积威甚深,出门很是威风,谁见了他不恭敬的称呼一声“程公”,又何曾被人这样大呼小叫的?
这位姚二小姐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程辅云反应过来之后,心中随即一阵火起。
他双腿一夹马腿腹,手系缰绳,调头往姚家的马车靠了过来,决意要给这位官家小姐一个老说。
“你好大的胆子——”
程辅云眉宇间带着阴森,手才按到腰侧的大刀上,姚守宁双手交叠放在车窗上,将小巧的脸靠了上去:
“哎呀。”
她眉眼弯弯,露出大大的笑意:
“程公别生气,我跟你开个玩笑呢。”
她笑起来眼中盛满光彩,向程辅云赔礼:
“回头我请我外祖父出面,替我向你赔不是,好不好?”
程辅云先前被她无礼的话语激怒,此时又见她一脸讨好的轻语,心中的那股火气顿时卸了下去。
这位姚家的二小姐确实有些本事,对于人心、情绪的掌控极深,仿佛能找准人性的弱点,操纵人的心情。
当然,最重要的是程辅云想起了姚守宁的身份。
城北兵马司指挥使姚翝的女儿,仅只是这样当然不足以让这位镇魔司副统领忌惮,真正令他“消气”的,是她提到了外祖父柳并舟。
昨日宫中大乱,皇帝都险些身死,是柳并舟将发了疯的陈太微逼出皇宫,救下了神启帝一命。
想到此处,程辅云心中最后一丝怒火都散了个一干二净,但他并没有轻易展露出来,而是没好气的道:
“如今世道不稳,姚二小姐不在家中呆着,往外跑个什么劲儿?”
“我们本来想出城。”姚守宁应了一声,接着就见程辅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她的目光落到了程辅云手中端着的那明黄卷轴之上,看样子,这就是神启帝即将新颁布的旨令。
“结果因为事出突然,被围困在了这里。”
“那好办。”程辅云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她突然出言唤自己的原因。
四周流言暴乱,从周围的情况看来,姚家的人显然遇到了麻烦,姚守宁想借自己之手脱困。
“既然走不了,不如我让人清出一条路,让你们退回去?”他提出建议。
“先不急。”姚守宁刚刚找他确实是想要求助,但她见到圣旨,又已经预算到了自己此行有惊无险,胆子便逐渐大了起来,哪里愿意轻易离去。
“程公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看向程辅云的手,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有些东西,可不适合姚二小姐知道,小孩哪来那么多好奇心,去去去。”程辅云心中烦闷,哪有功夫陪少女玩耍,三言两语想打发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姚守宁微微一笑,说道。
“哦?”程辅云愣了一下,接着扯了扯嘴角:
“那你说来我听听。”
“是太上皇的圣旨。”姚守宁肯定的道。
“噗嗤。”程辅云纵使心情恶劣,却也被少女“天真浪漫”的话逗得想笑。
他晃了晃手上的圣旨,说道:
“姚二小姐果然聪明。”
那卷轴明黄,一看便知御用之物,程辅云这样夸赞并非真心称赞姚守宁聪慧,分明带着讽刺。
姚守宁也不介意,突然语气一转:
“程公,我看你表情不对,脸色难看,印堂发青——”
她突然伸出右手,四指包握,仅探出一根青葱似的食指,指着程辅云:
“你眼下见黑,目光浑浊,像是,”程辅云脸色确实极差,纵使敷了厚粉也掩饰不住的灰败,她凭借敏锐的预感,胡乱说了一通,接着道:
“——见了妖邪。”
这话本来是她随意一说,意在想诈一诈程辅云。
毕竟昨日柳并舟进宫之后,无论是陈太微现形,还是天妖一族现身,程辅云都是当时的亲身参与者,说他撞了妖邪本来也没有错。
可姚守宁这话音一落,却见程辅云的身体重重一震,眼中露出惊骇之色,手里紧托着的圣旨都险些松脱落地。
他的反应太惊恐了,连瞳孔都在颤个不停。
两人目光相对,姚守宁心生狐疑,正欲再问,但她目光望向程辅云那双剧烈收缩的眼瞳时,意识却钻入他的识海之内。
她的神魂穿越时间,回到了昨夜的皇宫大内。
借着程辅云的那一双眼睛,她“看”到了镇魔司首领冯振站在她的面前,飞快的说了许多话。
夜色之下,一团黑雾涌入宫中,将侍卫、宫人高高卷起、吞噬,最后化为妖怪,推门入宫殿之内。
……
姚守宁亲眼目睹妖怪猎食人类,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她的力量不足,神识断开,只见程辅云仍在看她,满脸惊恐之色。
“你撞妖邪了……”
姚守宁喃喃轻语。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想诈程辅云,继而获得他的庇护,再从他口中探听消息,那么此时她则是真的震惊于先前“看”到一切。
“与妖邪共存,神启——”她话没说完,程辅云顾不得其他,作出噤声的手势。
“可别说了,二小姐!”
说完,他伸手拉住了被姚守宁推开的窗户:
“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公!”姚守宁面色严肃了些:
“你是镇魔司的人!镇魔司存在的初衷,原本是镇压邪魔,而非与群邪共生啊!”
她想到程辅云看到的那一幕,堂堂皇宫大内之中,妖怪堂而皇之的“捕食”,皇帝不加以阻止,甚至为了自身安危,有纵容之意。
借程辅云的眼睛,她那一刻也能与程辅云短暂的“共情”,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面目丑陋的副统领并非对昨夜那一幕全无抵触之心。
“姚二小姐。”
程辅云的音量也提高了些,他看向少女,少女的神色严肃,没有了初见时的天真,也不是后来再见面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种劲儿,她以一种有些失望、有些严厉的眼神看他,程辅云心里积压的恐慌终于爆发:
“我能有什么办法?姚小姐,我只是一个走狗而已。”
他突然丧气:“我出身贫寒,父母因灾早死,走投无路入宫讨生存,你不要跟我讲什么道德大义,我不懂那些。”
他很是烦躁的道:
“你年纪还小,也别管这些,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个子顶呢,哪要你操那么多心?”
“我外祖父修成大儒,名利地位不是唾手可得?”姚守宁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说着:
“实话告诉你,最迟七月十五,白陵江“河神”必至,到时灾难将起,不知会死多少人。我外祖父已经抱了死守都城的决心,他老人家一心为国为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太上皇不信任他,宁愿信任妖邪?”
从程辅云的视野中看到的那一幕对姚守宁的刺激太大了,神启帝经历过昨日的灾厄,对于自身的安危感到忐忑,因此借涂妃这一条桥梁,欲与妖邪合作,请它们守护自身不说,并用以压制柳并舟,以免再发生受陈太微挟持之事。
“……”
程辅云哑口无言,又心烦意乱:
“小孩管这些么干什么?你绣绣花,打打牌,看看书不好吗?其他闺阁小姐都是这样的……”
“这样的生活能过多久呢?”姚守宁断打了他的话:
“不要说“河神”将至,就是“河神”不来,若与妖邪共存,人类沦为鱼肉,又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关?”程辅云也来了气,反问一声。
“你不是人吗?”姚守宁看他。
“你才不是人!”程辅云下意识的反回。
“……”
“……”
两人话音一落,都沉默了片刻。
程辅云意识到自己与姚守宁谈话之后,情绪都被这位姚二小姐所操控,竟幼稚的与她斗嘴。
但他也要承认,姚守宁所说的话确实句句说中了他的内心。
他无言了半晌,突然开口:
“七月十五,真有灾难发生?”
“当然是真的。”姚守宁点头:
“镇魔司的消息灵通,当日在姚家之中,你问我的那些话……”说到这里,少女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心虚之色,接着目光左右游移:
“其实,其实大部分都是真的。”
这些话中,包括了“河神”娶妻,她提前预警,以及后来与世子前往代王地宫,毁了代王的棺材,使妖邪的存在提早曝光。
“……”
程辅云听得哑口无言之余,又啼笑皆非。
这个少女确实胆大,当日面对他的逼问,还镇定自如的与他对峙。
不过事过境迁,经历了昨夜的事,他心境转变,再也回复不到以往对神启帝的忠诚,因此姚守宁说完之后,他心中并没有生出被戏耍的怒意,反倒有些忧虑。
“妖族早有预谋的,已经入侵皇室遗躯。”
“众所周知,七百年前,皇族是抵抗妖邪的一大阻力。”
姚守宁看着程辅云眉头紧皱,一副内心天人交战的样子,叹了口气:
““河神”到来已经是一场近乎无解的灾难,如果大庆之中还发生妖邪乱世之事,我们这些人,又哪有什么以后可言呢?”
程辅云没有出声。
他为人老奸巨滑,如果不是姚守宁透过他的“内心”,知道他此时早已经对妖邪心生抵触,这会儿看他的表情,根本难以看出端倪。
“我知道你不完全相信我的话,我们今日本来是知道灾难将至,准备送家人出城避祸,但天不遂人愿,被堵在了城内,可见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叹了口气。
程辅云低下头,隔着窗户往车厢内看去。
只见车厢里除了姚守宁外,姚婉宁挺了个大肚子,正与苏妙真依偎到一处,苏妙真蒙了脸,一双杏眼之中带着恐惧。
随着他的视线,两人靠得更紧了些,姚婉宁倒表现十分镇定,还点了点头,似是与他打招呼的样子。
“你还知道什么事?”程辅云再问。
姚守宁感觉到他心防的松动,心中不由一喜,犹豫了片刻,她便果断的道:
“我知道你手里拿着的圣旨说了什么。”
“你说说看。”程辅云不动声色的掂了掂手,说了一声。
姚守宁闭了闭眼睛。
她听从自己的内心指引,思绪告诉她:程辅云会告知她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只是此时的程辅云还在犹豫,这件事太过重大,可能关系到他的生命,他想要掂量自己外祖父的力量,才决定说不说那个消息。
意识到这一点后,姚守宁神情一振,连忙睁开眼,认真道:
“你昨夜见到了妖邪入宫捕食人类,而这些妖怪,是受太上皇所请。”她一口气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
“太上皇决定释放妖化的人类,与妖共存。”
随着她的话一说出口,更多的信息化为一幕幕画面,钻入她的脑海里。
城门前的告示榜上,张贴了告示,有人解释给围在告示栏前的人听:“自此之后,城西、北两处各划分一地,以供妖族居住,人类不得踏入——”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张榜文:
“妖道陈太微,乃鬼邪……欲谋逆……不顾皇上大恩……捣毁妖道所在的大明宫,处死观中众道士。”
自此之后,焚毁道观典籍,处决城中招摇撞骗的道士。
……
程辅云的眼睛越睁越大,眼中满是吃惊。
“你怎么知道!”
这句话在他心中来回的荡,虽没有说出来,但从他的眼神、动作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姚守宁初时提起昨日他遇妖的时候,他虽说吃惊,却没有像此时一样害怕。
毕竟他与姚守宁也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姚二小姐古灵精怪,昨日柳并舟入宫,亲眼目睹了陈太微入魔、涂妃变身的场景,从这一方面来说,他“遇妖”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但昨夜他亲眼目睹妖邪受皇帝所邀入宫,并捕食人类,这是柳并舟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此事事关重大,神启帝下了封口令,由冯振把关,使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往外传开。
更别提他手中的圣旨,是由冯振磨墨,皇帝口诉,刑狱司的楚孝通亲自所写。
当时写好之后盖印,交到他的手中,榜文之中的内容,除了他之外,旁人都不知道。
而姚守宁此时却将榜中内容说了出来,仿佛她钻入了自己脑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程辅云心中的惊骇自然可想而知,他想起镇魔司当日对姚守宁的调查,结果显示她似是有预知之力。
“河神”现世之时,她似是提早就知道,在大雨那晚缠住柳氏。
……
得知这个结论时,程辅云还嗤笑不已,姚家二小姐只是肉骨凡胎,怎么可能预知前尘后事?
可此时他却不敢确定,心中忐忑暗道:莫非这位姚家二小姐当真是仙人转世,能算出前后之事?
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在姚守宁面前已经被一览无余,仍兀自在想:若她当真如此神异,能知前尘后事,这世间之上对她来说还有什么秘密?
程辅云越想越是心惊,神色阴晴不定:她既已知道神启帝与妖族合作,也知皇帝即将划分出妖族居所,并且准备向妖族发放狩猎令,那她又知不知道,传闻之中,皇宫神都城的下方,其实镇压着一尊妖王的本体,并且已经脱困?
这样的消息是他无意之中听来的,程辅云深知这个秘密要命,之前想都不敢多想。
但此时他被姚守宁的话炸得晕头转向,所有思绪全都浮现在心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一都摊在了姚守宁的面前。
姚守宁也是心中大震。
她有预感,今日能从程辅云这里听到一个大秘密,却没料到竟然能听到关于妖王的消息。
程辅云毕竟是镇魔司的副首领,并非普通人。
他心中的念头乱了片刻,很快的他又恢复了镇定。
程辅云心道:姚二小姐古灵精怪,兴许这些话是柳并舟教她,用以诈我而已。
柳并舟身为大儒,耳目极广,兴许使了什么神通,窥探到了某些东西也说不定。
他暗自庆幸着:幸亏自己没有乱了阵脚,没被她探听出什么东西,否则冯振阴邪,妖怪凶狠,皇帝毒辣,若知道自己泄了密,说不定会要自己的命。
他留在此处与姚守宁说话了好一阵,已经很惹眼了。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程辅云不愿多惹麻烦,打定主意暂时不卷入柳并舟与皇帝之间的防备之中,因此直起身来:
“我不知道姚二小姐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他笑了笑:
“不过皇上仁慈,确实有意赦免无辜者,旨意都写好了,就在这里。”说完,他托了托掌中的卷轴,接着冲姚守宁笑道:
“如今城门已封,无法出入,城中乱糟糟的,依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去,以免出事柳先生担忧呢。”
他虽说打定主意不沾事,但也想卖柳并舟一个好,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
“我看你们有些麻烦,不如我让人清出一条道,助二小姐一臂之力。”
说完,不等姚守宁回话,就大声招呼着唤人过来:
“将这些贱民驱使,不要耽误姚家人的回程!”
他话音一落,先前那些围观的兵卒顿时不敢再观望,只好骂骂咧咧现身,拨出大刀赶打流民。
这些人动作不小,姚家拉车的马也被惊动,不安的嘶鸣。
姚若筠等人也靠了过来,程辅云不愿再与姚守宁多言,转身打马离去。
等他一走,姚婉宁有些担忧的道:
“守宁,你是想要从他口中套听消息吗?”
两人一母同胞,心有灵犀,她猜到了姚守宁的打算,因此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但这两人先前的对话听在她的耳中,妹妹说的话的内容惊人,可惜那位程辅云十分沉得住气,没有被她震住,也没有讲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从头到尾显然是将姚守宁当成了孩子。
“那这个人可没说什么有用的话。”
苏妙真也有些不甘的道。
“不。”
姚守宁摇了摇头,“他说了。”
“说了?”姚婉宁轻声低呼,苏妙真也有些诧异。
姚守宁微微颔首,她没有说具体的过程,但两位姐姐想到她特异之处,很快便释然。
她说道:
“他说,神都城的皇宫之下,原本镇压着妖王的本体,而此时,这位妖王已经脱困。”
“妖王本体?”姚婉宁面露困惑之色,苏妙真初时也有些茫然,但姚守宁的话仿佛打开了她脑海里某个隐藏的机关,她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
她话音一落,姚家两姐妹同时转过了头来盯着她看。
苏妙真就有些尴尬的道:
“你们也知道,我曾被妖邪附体,虽说行事糊涂,但,但是我也能隐约感应到一些关于妖邪的事。”
只是这些事随着狐王离去,似是被封印,需要被特定的东西触发回忆,才能想起一些。
她沉吟半晌,似是在整理回忆,接着才道:
“妖邪也分族群,其中最强大的一支分为天妖一族,而天妖一族之中,以九尾狐王为首。”
关于九尾狐王的事,姚家人已经从柳并舟口中探听了许多,苏妙真并没有多说,只是道:
“而这九尾狐王凶悍残忍,又狡猾非凡,且实力强悍,当年太祖无法彻底的杀死它,因此在驱赶妖族,封印妖邪的时候,对它做了手脚,将它本体与魂体剥离,杀死它的肉身,将它的魂识驱离。”
“许多人都以为,九尾狐王的肉身是被太祖以特殊术法分割,已经彻底灭亡,仅剩魂识。”苏妙真说到这里,皱了皱眉:
“但是狐王感应得到,它的肉身并没有真的死去。”
她越说得多,回忆便越发清晰:
“准确的说,妖族的肉身强悍,狐王的魂识、肉身一体,只要魂识不灭,肉身永远无法被真正的损毁。只是它找不到自己肉身所在之地,因此,几百年前它脱困之后,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的肉身。”
苏妙真说完,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一把拉住了姚守宁的手:
“守宁,千万不能让狐王寻找到自己的肉身。”她打了个寒颤:
“妖族的优势,除了在术法邪异之外,还有肉身的强大与可怕。”
柳并舟与狐王几次交手,看似略占上风,但当时的狐王只是魂体,本身是残缺不全的。
再加上它断了数尾,实力大打折扣,远不如当年全盛时期。
如果程辅云带来的消息是真的,九尾狐王找到了自己的肉身,且魂体、肉身合一,到时的狐王才是真正的妖族之王,说不定带来的灾祸不输“河神”。
“千万不能让它肉身脱困,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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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卡文是真的把我卡惨了,删删改改的完全不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