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八月二十一的清晨, 林嘉将新鲜的点心交给了南烛，然后问他：“我有事要与桃子姐姐，我知道她不方便出来, 我想过去找她，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南烛有点意外, ：“姑娘有什么事, 我可以帮带话。”
但林嘉觉南烛太小了, 事又有点大, 至少对虎官儿和晴娘来是可能影响来一辈子的事，她怕南烛不清, 更觉样的事中间传一道话就可以了，不宜传两道。
她：“我还是想跟桃子姐直接。”
她看了一眼南烛的身后。
她和凌九郎其实就隔一片梅林。倘若虎官儿真是她的亲弟弟, 她就豁出去不要脸直冲过那片梅林, 直冲到凌九郎跟前去求了。
可终究虎官儿不是她的弟弟。她只是伸手帮人一把而。既是帮忙，就量而, 还讲究方法。
凌九郎如今不见她了，按照礼数，她要的事就由他的下人传达禀报。
南烛太小她不放心, 最好是桃子。
南烛想了想, 道：“那姑娘未时左右过来吧。那时候我们子歇午觉, 大都比较有空闲。”
“谢你啦！”林嘉塞给他一个油纸小包, “是我姨母做的冬瓜糖。”
杜姨娘做的糖都有风味, 比外面买的好吃, 南烛和飞蓬吃过都念念不忘。南烛飞快地揣进怀里，眉开眼笑：“谢谢姑娘啦!”
林嘉才要“谢什么”，忽然顿住。
悠远的琴声透过了梅林，漫了过来。两个人都噤了声。
过了片刻, 林嘉低声问：“是九子吗？”
南烛点了点头。
林嘉仰起脸来倾听。
……
……
真好，当初那种压抑的悲伤经敛去了，现在的琴音幽缓平静。
九子的琴音真的好平静啊。
当初上课学琴的时候，连授她们音律的先生都做不到样。
林嘉的视线当然无法穿透梅林，但她倾听琴声，眉眼柔和了起来。
淡金的晨光洒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唇边的微笑。
南烛忍不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南烛踏入空地的时候，凌昭的琴音刚好落下。
南烛禀报：“我陪林姑娘采了『露』水。”
凌昭瞥了他一眼，转回头：“把嘴上的糖粉擦干净。”
南烛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什么陪林嘉采『露』水，他刚才躲在
林子里吃糖来。
“她还在吗？”凌昭问。
“应该还在。”南烛不是很确定，只能样回答，“她今天要采『露』水给三夫人的。”
那他的琴声，她应该都听到了。凌昭修长的手指按住了琴弦，止住了最后的余音。
“琴收起来吧。”他起身拿起了剑。
仓啷一声，青锋剑出了鞘。随剑花的挽动，银光在晨曦中闪耀成了一片。
南烛被主人抓包了偷吃，不免心虚。人一心虚话就。
他一边收琴，一边叨叨：“一定还在，她刚才听子的琴听了好一阵子呢。”
晨曦里的银光停滞了一瞬，凌昭“嗯”了一声。
银光再次连成了一片。
待南烛收好琴，那片银光又停顿，凌昭问：“她喜欢吗？”
“啊？林姑娘吗？”南烛想了想，“肯定喜欢的吧？我看见她笑了。”
“她笑了？”凌昭挽了剑，收了势，“怎么个笑法？”
“就……”南烛虽然是书房伺候的，可也就是个认识字的水平，冥思苦想了一下，努描述，“好像晒太阳很舒服……就笑了，嗯，是个感觉。”
当时可不是淡金『色』的光就照在林姑娘脸上吗？感觉她眉眼间都透很舒服的样子。
南烛的描述虽然十分直白不文，但是凌昭精准地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感觉。
他甚至想象出了她眉眼间蕴起淡淡笑意的模样。
当初桃子她闻琴声而落泪，他就想到了她可能是一个对音律感知强的人。她果然是。
她在府里的学里上过学，字学一般，不知道琴学怎么样。
凌昭将剑反握在身后，抬头看了看愈来愈明亮的阳光，忽然很想知道。
然而凌昭终不可能主动去找林嘉，让她弹奏一曲的。
他回到水榭里，一上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用了午饭，待消化了一些，洗漱更衣，准备歇午觉了。
桃子铺好了被褥枕头，退到了槅扇外面，听唤。
慢慢地，自己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南烛轻手轻脚地进来了：“林姑娘来了。”
桃子道：“你替我一会儿。”
南烛道：“你藏的瓜子拿出来。”
桃子不承认：“我哪有藏。”
南烛才不会被她糊弄：“不可能不藏。”
林姑娘给的冬瓜糖他都先吃一半，剩下的才拿回来跟大分。桃子么贪嘴，怎么可能不藏瓜子。
桃子恼火地道：“好
吧！”
两人遂谈妥了。
桃子才转身走开，南烛就听见里间里凌昭唤人。忙推开槅扇门进去：“子你醒了？”
凌昭歇午觉一般不动床铺，通常都歇在次间的榻上。
他侧卧，斜撑头，眼睛还没睁开，半睡半醒的模样，问：“桃子呢？”
南烛道：“她有事让我先顶一下。子，喝水不？”
秋日里燥，凌昭“嗯”了一声。南烛麻利地去倒水。
凌昭搓了搓脸，坐起来喝水。
刚才应该是经睡了，不知道怎么地忽然醒了。恍惚好像听见了“林姑娘”？不太真切，应该是在做梦。
润了润喉，他顺口问：“桃子干嘛去了？”
南烛道：“林姑娘有事过来找她，她出去跟林姑娘话去了。”
凌昭握杯子的手滞住，倏地抬起了眼。
林嘉一早采了梅『露』给三夫人送去，竟见到了三夫人。她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三夫人能记她就不错了，一个月不见能见上一面的，真是难。
林嘉乖声巧语地给三夫人请安问候。
三夫人含笑点头打量她，心中惊叹时光飞逝之快，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转眼就成了娉婷佳人。
其实林嘉小时候三夫人一直很喜欢她，奈何她『乱』了嗣子的心，才让她挪了出去。
“过来让我看看，也好长时间没见了。”三夫人冲她招手。
林嘉受宠若惊，赶紧上前去。
三房的妈妈摆了个绣墩在榻前让她坐，她坐了一半，被三夫人拉住了一只手细细地打量。
林嘉也不敢『乱』看，只心里总觉三夫人和蔼不太寻常，不免有些惴惴。
是将来要帮她娘侄女一起把凌延的心留在三房的人。
三夫人仔细打量一番。
雪肤桃腮、晶莹眸子，男子了，就是她看了都移不开眼。
许久，她长长地舒了口，拍了拍林嘉的手：“一转眼就长大了，以后……要常来看我。”
林嘉简直不知道什么好。
她来可够勤了吧，只要不下雨不阴天，五天里来个三天，但一个月不见能见三夫人一次。
心中莫名，面上却维持温和羞怯的笑，低头应“是”。
小就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起来也算是她看长大的。心『性』都是可以放心的。
三夫人满意点点头，又见她身上钗环简单，自手腕上撸下来一支白玉镯子给她。
那支镯子三夫人常戴，显然
是心爱之物。她出身和眼光都不俗，喜爱的东自然也是贵重的。
对林嘉来，实在太贵重了，简直烫手。林嘉哪里敢接，当然要推。
三夫人道：“莫推了，怪难看的，我不耐烦样的。”
妈妈也笑眯眯：“喜欢你才赏你，还不快谢过夫人。”
三夫人慈爱道：“你日日里都想来孝敬我，也该当的。如今长大了，也该打扮起来。”
不能不识抬举，林嘉捂手腕上被强戴上的烫手玉镯，惶然道谢。
一路回去都捂袖子，见了杜姨娘就赶紧给她看：“三夫人给的。”
杜姨娘在三夫人身边伺候了好年了，认识只镯子。是三夫人陪嫁里的东，是好物件。
杜姨娘讶然：“怎地赏你个？”
“我也不知道。”林嘉道，“是觉我孝顺。”
林嘉孝敬三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地忽然觉她孝顺了？
杜姨娘心里惊疑不定。但看到林嘉眼中忐忑，作为大人她强镇定下来，假作无事的模样道：“赏你就收。咱们夫人可是金陵秦的女儿，当年嫁过来也是十里红妆，你是没见过。”
杜姨娘当然也没见过，都是听的。
三夫人身不薄是真的，毕竟是秦嫡女。她两个女儿出嫁的时候也都是十里红妆，叫人羡慕。
只是两个女儿都随夫在外地任职，母女不相见。仅有一个嗣子在身边，便不免把控严格些。
三夫人的确不小的。以前也是有过一些赏赐的，只是次的特贵重，林嘉才会不安。
既然杜姨娘都么了，林嘉就安心了。
白玉镯通透莹润，实在是好看。她看了好久，恋恋不舍地摘下想收进箱子里，太贵重了，不太舍戴。
叫杜姨娘给喝住了：“戴，既是夫人给的，就戴，平日里往那边去，都戴。”
林嘉道：“太贵了，磕了怎么办？”
杜姨娘道：“磕坏了就去跟夫人哭去。”
林嘉：“……”
好吧。她懂杜姨娘的意思。眼下对她们来，三夫人才是最重要的。一支镯子再贵重，也比不三夫人喜怒重。
于是又戴回去了。
杜姨娘拉她的手，也叹道：“真好看。”
至于她心里的百种猜想、纷『乱』心思，自不会与林嘉个孩子的，只能独自揣。
林嘉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杜姨娘下午她要去找桃子的事。昨天了一嘴，杜姨娘不太高兴，不喜欢她管隔壁肖的事。
待用过了午
饭歇了一会儿，她过去看了一眼，杜姨娘歇午觉了。
搬出了三房的院子就是一点好，不用在三夫人跟前捧盂打扇，日日都可以睡个懒觉再歇个晌午。
三房的另两个姨娘都十分羡慕。
也正好，不用跟她，去一趟回来，她十有八九都还没醒。林嘉掩口一笑。
出门时只跟王婆子交待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姨母若没醒，就不必跟她了。”
王婆子笑眯眯点头。
金陵候宜人，秋季的下午真的适合睡午觉，王婆子目送林嘉出门，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回房里歪去了。
小院静悄悄的。
林嘉一路走轻松，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路上经想好了，请桃子帮忙给九子递个话。最糟的情况也就是被拒绝，闹个没脸。
她的脸能值个钱，孤儿寡母的若能有凌九郎样的贵人提携一下，一辈子受益才是真的。
水榭个地方一直都是隔水相望，还真没来过。
书斋一面接岸，另一面临水。林嘉长久以来一直只看到临水的那一面。走到近前，才觉出比远看要宽敞阔朗。不像三房的宅院那么富丽精致，连地砖都是碧绿凿花的。富贵仿佛被秋光秋风洗干干净净似的，只余下满满的书卷。
林嘉抬头看了片刻才走过去，刚靠近便见南烛探了探头，见她就笑：“我就猜姑娘该来了，你等一下，我去喊桃子姐。”
他一溜烟跑了。林嘉便在阶下等。
没一会儿，桃子出来了。
“可有什么事？”桃子关切地问，“南烛跟我了，我担心了一上午。”
深觉以林嘉的『性』格，若没什么大事，不会特意跑来找她的。
林嘉歉然道：“没想到让姐姐担心了，其实不是我的事，是有一个事，想请姐姐帮给九子递个话。”
桃子稍稍放心，：“什么事，你。”
“便是昨日姐姐见过的晴娘，她住在我隔壁，她还有个弟弟，和府里的郎君们一同在城外的族学读书……”林嘉将肖晴娘的请求告诉了桃子。
“个事，自然由不我们，自然是看九子的意思。”她道，“只是肖人与九子不上话，我厚脸皮帮传个话。能不能成的，我也尽了。”
桃子问：“她跟你很要好吗？”
桃子其实昨天看出来肖晴娘与林嘉也不上特要好，真就是邻居的关系而。女孩子之间要好不要好还是非常明显的。
“也不算。”林嘉道，“只是大差不，都是孤儿寡母的人，
我十分羡慕她有弟弟……”
“若我有弟弟，知道有九子么个文曲星近在眼前，知道有么个机会，便是跪求，也会求一求的。”
桃子懂了，她点头道：“好，待子醒了，我就将个事禀告子，只……”
她想“只姑娘须明白，我也只是负责上下传话，事情成不成，不是我一个婢女能决定的”。哪知才了一个“只”字，忽然看到林嘉的视线漂移向她身后。
凌昭的声音也在时候响起来：“什么事要禀告我？”
桃子倏地回头。
秋光里，她子披了件道袍站在阶上。
道袍里面只穿一件细麻的禅衣，襟口半敞。
探花郎修长的手指捏道袍的领襟，空『荡』『荡』的衣袖在秋风中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