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别说副燕居模样, 便是凌昭褪衣衫洗浴的模样,桃子作为贴身婢女都见得多了。
只是,林姑娘在呢……
桃子转回头看林嘉。
林嘉活一辈子, 也没见过男子般的风流模样。
她整个人都看呆住了。
凌昭一双深邃的眸子,眸光清炯, 落在了林嘉身上。
小姑娘好像傻住了。
凌昭顿了顿, 道了“进来说话”, 便转了身。
桃子忙闪身让开路, 林嘉如梦初醒,满脸通红, 求救似的看看桃子。但桃子眼观鼻鼻观心。林嘉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
林嘉什时候见过男子衣衫不整过?辈子都没见过!她辈子才见过几个男人!
生平头一遭,只吓得心脏怦怦直跳。耳根不知道为什就热得厉害。
一路上头也不敢抬, 余光看见前道袍的衣袖好像甩了两下。
及至进了书房, 听见凌昭的音道:“怎不抬头?”
林嘉努力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一路走来,凌昭已经将道袍穿好了,衣冠整齐。
道袍没有束丝绦, 宽飘逸, 显不出他晨练时穿劲装的腰身, 看起来全是书卷气。
若是手里再拿一卷书, 就真真地符合了林嘉对“探花郎”、“曲星”的想象了。她不由眨眨眼。
凌昭:“是有什事, 要到边来找我?”
实在想不到, 才一个旬日没见她,她就有事需要通过桃子来联络他了。凌昭心里混混沌沌的,也说不清是什感觉。
竟隐隐有些懊悔。
直接跟凌昭说,比要桃子传话更好啊。林嘉忙打点精神, 道:“住我隔壁的肖家三口人,她家子在族学里附学的。听说九公子边,旬日里召集郎君们指点他们功课,肖家的姐姐想替弟弟求个旁听的机,只她没法跟九公子搭上话。我就想着,帮着传个话。成不成的,我尽力了。”
虽力量微薄,但总没有袖手旁观,于自己心里便过了。
凌昭:“肖家子多了?”
林嘉道:“嗯……概十一二?”
凌昭点点头:“十六郎差不多。”
说不,说小不小。若是行走内院的书童小厮,再些就不继续在内院行走了。林嘉才多?她还未及笄,比少也就只个两三岁?
肖家子还她比邻而居。
凌昭:“他们家我们府里是什关系
?”
个林嘉知道,盖因肖晴娘常挂在嘴边的。她回道:“他们姐弟的外祖母,昔老太太在闺中相识。”
有亲朋,有故旧,便是故旧人的后人。既来投,老太太肯要照拂。想来早姐弟俩纪都小,便收留在了府里。
凌昭道:“知道了,我来安排。”
林嘉又惊又喜,小心求证:“九公子……是答应了是吗?”
那眼睛带着真心的欢喜,比平时要亮许多。
凌昭凝视片刻,:“你和肖家姐弟关系很好?”
桃子刚才也过类似的题呢。只是对桃子掏心窝子说的话,林嘉不想跟凌昭说。
或许因为他是男子,或许因为他身份尊贵。总林嘉不想把那些话再重复一遍。“孤寡母”的那种话说得太多,其实连自己都不爱听,更遑论旁人。
她便道:“就隔一道墙,说话都听得见。我们也算是一起长的。”
正好时候桃子在时候进来上茶,林嘉话音才落便被她进门的音吸引,转过头看她。
再回头,凌昭的『色』淡淡的。
林嘉已经习惯了凌昭的种看不出来情绪的神情。以前家学里的先生也讲过,读书人讲究“七情不上脸,六欲不随心”。就是士人说的“养气”。
林嘉以前空洞地听着,不太想象。
现在倒不必想象了,凌家九郎就是士人的模子。
茶都上来了,凌昭袖子一拂:“坐。”
书房本就有待客的功用,自然有案椅。林嘉坐下,说也奇怪,在凌昭里却没有在三夫人那里的局促,踏踏实实地坐实了。
端起茶抿了一口,才下神来,打量起书房来。
想不到辈子竟还有机进入探花郎的书房,不好好看看也许下次就看不到了。
因为窗格里嵌的是明瓦,所以屋子里别亮堂。书桌得惊人,笔墨盈案。肚瓶里『插』满了卷轴,墙上也挂满了书画……
林嘉忽然“咦”了一。
凌昭刚抿了一口茶,闻抬眼,看到林嘉『露』惊奇。他顺着林嘉的视线看过,看到的是墙上挂着的那副月下湖光图。
凌昭不由一顿。
林嘉已经转头他:“九公子,个……是园子里片湖吗?”
她不是很确。因为她总是从对岸往水榭边看,没有试过个角度看对岸。
凌昭放下茶盏,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扇,转头道:“过来。”
林嘉依言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不由发出低低的轻叹:“原来从边看,是样的……
”
景实在美。
怪不得桃子说凌九郎基本上白日里都待在书斋。推开窗便见样开阔的景『色』,胸臆间该是多舒展。男的天地真是广阔,哪怕身份不够高贵,如南烛、飞蓬样的小厮,也以跟着主人见识广阔天地。
而她每日里见得多的就是推开窗,一条『逼』仄狭长的院落。
有短短的片刻时间,林嘉是站在了凌昭的视角看窗外,好像踏入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而凌昭站在她身侧,看到的是少女唇边的微笑,眸中的向往。她好像还有一分怅然,为什有怅然?
凌昭看了一眼日日都看的湖景,对一分怅然感到不解,蹙起了眉头。
林嘉欣赏了几眼湖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身对凌昭道:“原来同一片景,换一个地方看过,竟样不同。九公子的书斋位置真是好。”
林嘉还记得杜姨娘讲过的一个八卦——十四郎中了秀才,六夫人很想把水榭要过给十四郎做书房。她的意思是反正九郎也几乎不回金陵了,没必要白占着好的水榭。
当然没成。无论是凌老爷还是老夫人,都没同意。
似凌家种书香世家,出进士容易,但出一甲进士也一样是难得的。
状元榜眼探花,全周人尖子中的人尖子,出一个就是光宗耀祖。一个水榭怎了,凌九郎便是二十不回来,也是照样要给他留着的。
但些林嘉觉得“太好”的东西,于凌昭都是日常常见而已。好的那一份给他,从小到都是样,凌昭早就习惯了。
他只不置否地点点头。
林嘉福身:“那我……”
今日要做的事已经做了,比预期的还更好——直接跟凌昭说了。凌昭也答应了。她准备功成身退,要告辞了。
凌昭却负着手:“以后不练字了?”
对件事,林嘉本来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现在凌昭当起来,她突然愧疚了起来。
因不是谁都对你好,偏偏你辜负了那个人对你的好。
她微微垂下头。但肖晴娘的那些话在耳畔响起,连举人家的姑娘都觉得她在做无用又败家的事。概姨母也是想的,姨母只是疼她,不说而已。
“不练了。”她抬起头,微笑着说,“还有好多别的事要做呢。”
话说到份上,一般人就不再继续了。
林嘉怎也想不到,堂堂探花郎居然就继续追了下:“要做什?”
林嘉呆住。就是一个托辞而已。怎还兴刨根底呢?
偏凌昭就看着她,很
有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就……”林嘉没办法,硬着头皮回答,“一些女家做的事,做些绣活、打打络子什的。”
小院里有丫头有婆子,林嘉倒是不需要做那些浆洗、打扫的家务。小院的饭食是统一从厨房领取,林嘉也不需要下厨烧饭。
所以她的生活虽然比不上什家闺秀,却比外许多小门小户的女家要轻松很多。
做的那些活计虽然一部分是拿出卖了钱,攒私房,但也没有隔壁肖晴娘做的那多,绝达不到“劳累”的程度。
因为她傍着杜姨娘生活,而杜姨娘有凌家供养,林嘉跟着沾光。
但林嘉做的活计是不是比隔壁肖晴娘少,她的生活是不是比肖晴娘轻松,对凌昭都是没有意义的。
在凌昭看来,果然就如他所想,她省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做那些事情了。
好的青春时光劳劳碌碌地,就过了,总让他觉得遗憾。
今天早上南烛形容她听他抚琴时的笑容,说是“好像晒太阳似的很舒服的感觉”。
南烛毫无采,但凌昭一听就明白了,那是听懂了琴音的人发出的心的笑容。
上一次他『摸』了亡父的琴,她也是听着琴音落泪了。
分明是灵秀内蕴,却生生被些俗务拖累了。
“学过琴吗?”凌昭。
话题跳跃得超出林嘉的预料,她懵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凌昭是怎从练字跳到学没学过琴上来的。她完全想不明白凌昭的脑子是怎拐弯的。
“嗯嗯,学过一点。”她吭哧了一下,才道。
凌昭转身:“跟我来。”
林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也拒绝不了,只硬着头皮跟在了凌昭身后。
凌昭带她了另一个房间,里有棋盘,有琴案。那张琴的木头油润润的,一看就是被保养得很好。
林嘉那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凌昭的手指抚过琴弦,带起一串悠远琴音,转头对她道:“你弹一个给我听听。”
林嘉觉得要糟。
她甚至后退了一步,拒绝道:“我只学了一点点,早忘了。”
凌昭不买账:“不管学过多少,弹来我听听。”
简直要命!林嘉心底叫苦不迭,对上凌昭一双寒潭似的眸子,又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琴案前。
弹什呢?仔细回忆了一下,深吸口气,手指抚上琴弦,弹奏了一曲《秋风词》。
是初学者入门级的曲目。凌昭六岁的时候开
始『摸』琴,就学过了。
不仅如此,在凌昭想来,林嘉样显然在音律上有灵气的女孩子她的琴技就算不很好,也不很差。
他是没想到林嘉的琴技……真的很差。
差到让他愕然的程度。
林嘉弹到后已经弹不下了,不仅不成调,而且谱子已经记不起来了。
简直惨不忍睹。她连脖颈都红了,臊得。
听过凌昭的琴再看过书房里的字画就知道,位探花郎是个全才,他是样样精通的。在样的人前献丑,便是林嘉也有点扛不住。
她还是头一次在凌昭前臊得慌。
凌昭不得不接受样一个巨的落差——他期望中林嘉是个灵秀少女,自带音律天赋;现实里,林嘉弹得调不成调,真的只说是“学过”。
凌昭抿了抿唇,:“……是不是许久没练习过了?”
林嘉红着耳根点头,若蚊蚋地答了“是”。
凌昭忍了忍,又:“为什不练?”
好歹是生活在凌府里,她姨母也算是半个主子,院子里有人伺候,不至于忙碌到挤不出来一点练琴的时间。
则她样一个对音律感知力颇强的人,为什轻易就放弃了?
个题要怎回答呢?
林嘉踌躇了,抬起头为难地看了凌昭一眼。
凌昭忽然醍醐灌顶,明白了。
“你……”他求证,“是不是没有琴?”
琴那种东西,是有了闲钱、闲暇和闲情才需要的东西。
三样里林嘉唯一拥有的是闲暇。
闲钱她有一些,为日后攒着。而闲情,杜姨娘就根本不希望她有。
杜姨娘一直谨防着将她养成个满肚子春华秋月的家闺秀。
“咱们啊,”她对她说,“还是得脚踏实地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