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都不用问,就从这位妇人的撒泼打滚中听出了事情经过。
铁板钉钉的车祸事例,没什么好辩驳的。
那人本认罪,进了大狱后却不停的上诉,直呼冤枉,说以为路上的是石头,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车轮会后退,他说他是因为害了人,才懵懵懂懂的认了。
案子到了检察院,经检察,不管是车轮痕迹还是别的,证据确凿,没有反驳的空间。
于是她找上了邢远乔。
唐浅脑袋有一瞬间的放空,下意识将自己代入了那个男人。
现代车祸的确如此,说法虽然险恶,但对于穷人来说,死比残赔付的要少的多,而且一次解决,没有后顾之忧。
于是她敛了眉,不发一言,主观已经倾斜,罪该如此,但心里还是有些疑虑,因为邢远乔接了这个案子。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大都是说最怕的就是碰见这种案子,这种当事人云云。
邢远乔出来了,西服外面罩了一件黑大衣,英俊中带着严肃。
那妇人看见他就挣开了保安的桎梏,疯了似的扑上去:“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他胆子小的要命,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啊!”
邢远乔没说话,只是单手推开她:“回去等着。”
妇人噎了噎,却不愿意善罢甘休。
她不再哭,眼睛里全是死灰一片:“当初是你说有转机的。”
从唐浅的方向看邢远乔,只看见他紧缩的眉,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坚韧。
他沉默不到三秒钟,声音笃定而强大:“我说了有,就是有!”
妇人眼泪盈满眼眶,哭的撕心裂肺,最后却不发一言的走了。
唐浅看着邢远乔淡漠的眼睛,脑海中一直浮现那个声音。
强大而自信的“有。”。
和年少那年的声音重合成一个生动立体的人,于是她咧咧嘴角,往前走了几步。
人群还热闹着,大都是议论起刑辩人的无奈。
说案子难跟,介入程序繁琐,当事人难缠等等。
“邢远乔。”
唐浅当年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因为没去记,也因为深陷在黑暗中根本没有力气去记。
邢远乔回头看她,眉头还皱着,很不耐的样子。
唐浅想,若是注定了在律师这条路上一直走到黑,她想成为的便是邢远乔这样的律师。
给与别人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与别人笃定而强大的信念,担着正义却守着底线。
这是她理想中未来自己的样子。
“你可以当我的老师吗?”
唐浅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楼下生意还是惨淡,但训练有素的服务员却没怠慢,玻璃门擦的锃亮,诚诚恳恳的像是怕被老板开除。
毕竟环境好、工资高、老板又佛又俏的工作实在不好找。
唐浅坐在前吧要了一杯牛奶,到手又不乐意了,换了杯美式。
苦的她一个机灵,却没换。
她手指摩擦杯壁,想起邢远乔的回应,有些不甘心。
他说:“你不适合做律师。”
这话是最大的贬低,毕竟未知全貌,何来置评。
于是她掷地有声的反问:“凭什么?”
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邢远乔当时只是笑了一声,没什么特殊含义的笑,却羞辱的唐浅脸颊通红。
她没走,而是认认真真的留了很多年轻律师的电话。
因为坚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他们的同僚。
“老板今天的胆子挺肥啊,竟然喝起了咖啡。”
唐浅恩了一声,慢半拍的看向打趣自己的服务生。
衣服有胸牌,是那个夸沈言湘可爱的笑笑。
“为什么这么说?”
笑笑暧昧的冲她挤眼:“因为男老板呗。”
唐浅想起来了,闫筝出差了,为期两天。
她扁嘴反驳:“平时是我不想喝!”
笑笑闷笑一声,三两步跑开。
唐浅思索,难不成自己平时给她们留下的印象是惧夫?
荒唐!
正想着,手机响了一下。
她点开。
“在吗?”
手机号是没有资格获得备注的,闫筝。
她冷笑刚想回复,手指动动又停下了。拿着咖啡转身回二楼。
到了二楼就忘了回复的事,因为那本谭江平的事例解析。
上午看到的是一个海外和国内的体系对比,解析的相当直白。
唐浅看的啼笑皆非,案子想要办的不纵不往,十八方人员满意,简直是无稽之谈。
手机又震动一下。
她瞄了一眼。
才发现时间过了快两个小时了。
闫筝发来了一长溜的消息。
“在吗?”
“吃饭了吗?”
“不要忘记吃饭,今日食谱在门上贴着,上面有私厨的电话。”
“喝牛奶了吗?要喝温的。”
“暖气开大点,被子盖好,不要熬夜。”
她静默片刻,手指戳上去敲了一个恩。
却没发送。
闫筝又发来一句。“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这时候回肯定不合适,因为回了恩,就像在回答自己也想他了。
唐浅将手机按灭丢在一边,下一秒又拿起,点了静音。
心安静了。
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邢远乔。
邢远乔是在六年前做了刑辩律师。
《检察官法》第十二条,检察官从人民检察院离任后两年内,不得以律师身份担任诉讼代理人或者辩护人。
也就是说,自己那个案子后他就离任了。
唐浅有些争讼。
开始研究其他的,其实并不多,因为知名刑辩很多时候比逞凶邪恶的歹徒还要低调。
毕竟某种程度上也算高危职业,每年都有不少律师被对方当事人敲了闷棍扔在大马路上。
唐浅捏捏鼻梁骨,觉得有些冷。
她关上电脑坐在椅子上发呆。自己找老师无妄了,那么……只能靠闫筝了。
她抹了把脸,起身去洗漱。
到了洗手间才发现牙刷上有挤好的牙膏。
大约是他临走前挤的。
唐浅一言难尽。
因为都他妈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