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祁溶一声令下,守在山下的风逸、戎灼热血上涌,带着弟兄们全部冲上山去,只留下几名近侍护卫江锁的安全。
赵洞庭推着她走在前面,战场瞬息之间安静了下来。
风逸手头一紧,热血登时凉透,脱口而出:“我……你的妈哟。”
旁的人不清楚情况,但风逸作为东宫近侍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江锁是殿下最重要的人。
刀刃上的血滴在了祁溶的白狐大氅上。
江锁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色变成了一片鲜红,自言自语道:“白狐被弄脏了。”
祁溶扔下手中的剑,朝赵洞庭喊道:“我来换她!”
赵洞庭曾被祁溶卸过下巴,看到祁溶就觉得后槽牙生疼,忍俊不禁道:“你换她?换下之后,你打算再卸一次我的下巴吗?太子殿下?”
祁溶紧皱眉头,厉声问道:“你要如何?”
赵洞庭犹如失心疯一般吼道:“我要回域州城!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成交。”
江锁淡淡道,眼睛却舍不得看祁溶一眼,看了难过。
祁溶吩咐风逸:“去备马车。”
风逸知道自己酿成了大错,想要弥补,风一般地跑去找马车。
待马车找好,赵洞庭已经把江锁的手腕、脚腕齐齐捆住。
他抓着江锁雪白的后颈,转过头,凶悍地警告道:“你们若是跟来,我们鱼死网破。”
风逸咬牙道:“鱼不一定会死,但你一定会破!”
马车夫驾着马,扬长而去。
自万佛寺一役,江锁擅自催动内力之后,身体一直不太见好,这会,她软软靠在马车一角,睁着眼思索着什么。
眼前的赵洞庭正在用抹布擦拭着鬼头刀,刀面雪亮,映照出江锁的双眼。
“洞庭——”
江锁坐姿闲散,偏头问道:“你的家乡应该在荆江旁,在小湖边?”
赵洞庭本没打算要与人质说话,但江锁这句话却像钩子一般,问进了赵洞庭的心里,勾住了他的魂。
那是一个从未有人问过他的问题。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家在,家人没了,爹娘都饿死在猪圈里,是帮当地员外郎养的猪,猪比人壮。”
赵洞庭停下手中的活儿,讽刺地笑了笑,将鬼头刀放在了手边,眼前似出现了一片湛蓝的洞庭湖:“我一路要饭到了狼毫山,给大当家的做小弟。”
江锁听了,点点头,问道:“我自幼生长在祁都,洞庭湖大吗?”
“你懂什么?长在祁都锦衣玉食,哪里见过那样大的湖!鱼也大。”
赵洞庭将手里的抹布叠成了方块,咂咂嘴,补充一句:“烤起来最好吃,入口即化。”
江锁盯着赵洞庭问:“既能捕鱼,如何能被饿死?”
“对。说饿死,倒不准确,是累死的。”
赵洞庭回忆道:“吃不饱饭,也睡不着觉。你肯定要问为什么睡不着觉?因为冷。这样的大雪天,爹娘只有破衣烂衫,最厚的衣服都堆在我身上了。”
他说着,掀开帘子望向黑洞洞的窗外,继续道:“我一路要饭,从狗的嘴里夺食,你们生在皇宫里,只知食物要用银子买,我不一样,我拿命抢。为了那口吃的,我杀过不少人。”
江锁见气氛拿捏够了,问道:“可是方才你挟着我要去域州城,说的是‘回’域州,为什么用‘回’?那里有你的家?”
赵洞庭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了江锁的脸上。
他极其敏锐地闻到了江锁身上不寻常的味道。
他说他杀过不少人,可眼前这人手上沾过的人命,在他之上。
他陡然明白了东宫太子为何如此看重眼前这个人,他才是整个军队的中枢,于无声处给人以致命一击,不露痕迹。
不对!
不是“他”!
赵洞庭盯着江锁,仔细查找着他的漏洞,他没有喉结,他指尖纤细,他肤色白皙,他不是太监……是女人!
赵洞庭突然笑出了声,提起鬼头刀,挑开江锁的白狐大氅。
“别动我的大氅。”
江锁说得温和。
那是祁溶裹在她身上的,她舍不得弄脏。
赵洞庭自然不听,刀剑继续深入,挑开了江锁白色衣领上的第一颗排扣,露出白瓷一般的皮肤,仿佛一触碰便会碎掉。
赵洞庭的目光钉在了江锁的脸上:难怪,难怪。
他混迹在禁军队伍时,就感觉出江锁的不同,那么瘦,那么小,独自穿梭于锦衣卫、禁军、炽炼军里,脸上总是透着与年纪不相称的阴鸷与桀骜,作风不像男人,更不像太监。
一张幼态的小脸好看得找不到瑕疵。
赵洞庭当时并没有将她往女人的方向多想。
“是个娘们儿。”
赵洞庭的脸上浮现一丝邪笑,觉得她袒露出来的锁骨实在太诱人,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是啊,是个娘们儿。”
江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露出来的肌肤,勾唇而笑:“要不要尝尝?”
热血从赵洞庭的下腹直冲脑门,太好看了,不知用起来是不是比看起来更好?
“来啊。”
江锁媚眼含笑,半躺的姿势一直没有变,高束的发髻散落肩上,自是风情万种,媚态万千。
赵洞庭粗暴地拉过江锁的衣领,翻过身来,将她压在身下,力气大得惊人。
“砰”的一声,江锁的背撞在马车车厢上。
马车随着一声“吁”的勒马声,停在了路上。
她的味道好香。
赵洞庭在她的脖子处贪婪地吮吸,混杂着药香和血腥的气息,是救赎与罪恶的混杂。
“不敢高声语——”
江锁摸着他的头,在他耳畔轻声道:“恐惊……”
赵洞庭满眼都是江锁雪白的肌肤,忽然,眼前一片血红,金属与头骨发出刺耳的尖叫,鲜血爆开。
“洞庭。”
江锁松开鬼头刀的刀柄,柔声唤道:“回家了。”
停顿片刻,她踢开赵洞庭的尸体,心疼地用衣袖擦拭白虎大氅上的血。
马车孤零零地停靠在夜色之中。
从黑暗里缓缓走出五个颀长的身影,正是祁溶、楼苍兰、风逸、裴战,还有路骁霆。
马车夫是戎灼扮的。
他的手有些许颤抖,拉开了马车的幕帘,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满地脑浆,呛得他险些呕了出来——鬼头刀直直插入赵洞庭的后脑勺,糊了他一脑袋的血。
祁溶走进马车,将江锁横着抱出了马车。
江锁抱着白狐大氅,认真地擦拭着。
祁溶看着她,稳住了神,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他此刻抱着的,是他的命。
“你把这件送给我,我赔你一件新的。”
祁溶语气温柔却很认真。
江锁抬头看了一眼祁溶,余光所到,又看见了楼苍兰、戎灼、风逸、裴战,脸唰的一下红了,大氅也不擦了。
她在东厂任职时,总是穿一身玄黑高领莽服,将双手拢于袖中,为的就是不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此时此刻,五个人,五双眼睛,十只耳朵,无不昭示着——“我们都知道啦。”
江锁沉沉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了祁溶的怀里。
祁溶也沉沉松了口气,不是该哭还是该笑:“晚晴啊——”
他声音很轻柔,轻抚江锁后背的动作更轻柔,像是经过了一场历经百年的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