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火光忽明忽灭,映在江锁苍白的脸上。
眼前站满了海府的家丁,似围了一堵厚厚的墙。
盛暄护在江锁的前面,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
“盛暄。”
海修远想了想眼前这个人的名字,慢慢道:“六年前烬风军蒙难,我好心将你收留,你却如此报答?”
烬风蒙难,好心收留。
盛暄心道:他是怎么厚着脸皮将这八个字说出口的?
江锁眼含诡谲的笑意,对海修远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海老爷好手段。当年烬风军惨案,也有海老爷的功劳?”
“海某世代为官,只效忠朝廷。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海修远面目坦荡地抱了抱拳。
江锁心道:头一次听说,“效忠”一词是这么用的。
“效忠朝廷?”
江锁扬了扬手中一沓信纸,嗤笑道:“其中也包括勾结羌狄,陷害忠良?”
海修远无言以对,握紧了拳头。
当年他为太安宫做事,自然是因为太后的银子给的到位。
与其说效忠朝廷,不如说效忠银子。
突然,客房传来郎中华玉山的声音:“使不得啊,使不得!他是病人!受不得风寒!”
海府的家丁将左丹青的客房围了,将左丹青拉下了床。
华玉山急得直跺脚,赶紧从床上取下被子盖在左丹青腿上。
江锁强压着怒火,道:“海老爷,左大帅曾与你算是同驻边关的袍泽兄弟。你们虽政见不合,却也不至于趁人危难,对他下死手吧?”
海修远哈哈一笑:“你也说是‘曾经’。烬风一案时隔六年,我早已与他两不相欠。”
这世上还真有人为了骗过世人,先骗过自己。
当海修远说“效忠”、说“两不相欠”时,他自觉自己说的是肺腑之言。
盛暄寒声道:“三万冤魂尽葬火海,欠不欠不是你说了算。”
他真想就着手中的匕首,将海修远捅成筛子。
三万袍泽兄弟,不是他海修远一句“两不相欠”便能一笔带过。
这笔账,要慢慢算。
“来人!”
海修远骤然收敛笑容,抬手一挥,喝道:“将这两个宵小之徒给我绑了!客房里还有一个!”
海修远说的客房里的,便是楚温良。
海府家丁一拥而上。
江锁身体不好,不能动用内力,加上他们拿左丹青威胁,只能束手就擒,很快被按在了地上。
盛暄长剑飞舞,上前迎敌,回头一看,惊道:“姜晚——”
江锁被按在地上,抬眸淡淡地看着海修远,在心里设计着他的一万种死法。
院子里一片喧哗。
“我看你们谁敢动!”
楚温良突然从客房窜了出来,还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一位小姑娘的脖颈处。
江锁有些没看明白,这是唱哪出?
楚温良怎么还将一个小姑娘带进了师父住的客房?!
“仙仙!”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海修远骤然失色。
“放了他们,否则我杀了她!”
楚温良抬手发力,小姑娘的皮肉渗出了血。
海仙仙身材娇小玲珑,站在楚温良的身前,还没他肩膀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娇滴滴地喊:“爹爹救我!”
“仙仙不怕啊!”
海修远紧张得几近窒息:“仙仙不怕!”
海修远有九房姨太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这女儿是家中最小的一个,乃偏房所生,与前面三个哥哥比起来,实在是不起眼,也不受宠。
然而海府老大因酗酒过度而醉死青楼,老二服食极乐散,暴毙而亡,老三比两个哥哥消停些,却是个肺痨,在两个哥哥相继去世后郁郁而终。
如今,海府只剩海仙仙一个小女儿。
若是她再有什么闪失,海家可就绝后了。
海修远吓得结结巴巴地道:“放、放、放人……快放人……”
江锁手腕上的麻绳被解开。
“送我们出府!”
楚温良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道:“但凡我发现有人跟着,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女儿的忌日!”
楚温良这副模样,倒是让江锁刮目相看。
“明白!明白!”
海修远吓破了音,道:“放人!”
盛暄扶起江锁,华玉山推上左丹青,楚温良架着海仙仙,六人齐齐出了海府。
海修远伸长了脖子,目送众人离开,又是捶胸,又是顿足。
为首的家丁低声问道:“老爷,追吗?”
海修远气得反手便是一巴掌,将那家丁打翻在地,吼道:“追什么追!方才你是聋了吗?追出去仙仙的命就没了,拿你的命去抵吗?!”
那家丁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再不敢说话。
海修远平息了怒火,道:“通知东西南北四方城楼,从即日起,全城戒严,一只苍蝇都不要想从落城飞出!”
“是!”
*
且说从海府逃出的六人,仓皇行走在落城的主街上。
华玉山焦急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哇?”
他身为一个郎中,这几日经历的跌宕起伏超过了他这辈子经历的总和。
他不过是去海府为海老爷例行检查,便眼睁睁看见海府的马车夫被执行了杖刑。
今夜又是绑架又是跑路,他甚至都没有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暄走在前面,指着北面,道:“去屯田村,那里的村民大多是烬风军覆灭之后留下来的将士。”
“我不去村里!”
海仙仙哭得涕泗横流:“我要回家!”
“少废话!走!”
楚温良又吼道,推推搡搡地朝北边赶去。
一众人行至屯田村时,天还未亮。
盛暄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下。”
他找的地方倒好,是个四面漏风的牛棚。
“待天亮了,我便召集兄弟们来拜见大帅。”
说话时,盛暄目光炯炯。
左丹青的喉间发出“嗯”的声音,显然,他也很兴奋。
这是他前半生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是在昭狱受刑时无数次梦见过的地方,是他以为此生都无缘再来的地方。
楚温良走出牛棚,东看看,西望望。
他扣押下的小姑娘却不哭也不闹了。
江锁看出了些许端倪。
果然,楚温良在确定四下的确没有人跟来后,慌慌张张地去瞧海仙仙:“仙仙姑娘,我没弄疼你吧?”
牛棚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眉毛一扬——这又是唱哪处?
海仙仙声脆如铃:“我没事。”
她生得眉毛纤细,娇俏妩媚,眼似水杏,年纪与楚温良相似。
“对不起啊。”
海仙仙细眉微蹙,望着楚温良,道:“我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去你们客房的。没吓着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