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中
贤亲王换了一个坐姿,用左手撑住下颌,道:“两位爱卿可有异议?”
蒋肇忠被削了权,壮着胆子,为自己说句公道话:“若是将城中风雷军全数撤走,风雷军且何去何从?”
贤亲王道:“风雷军朕自有安排,蒋爱卿候命便是。”
蒋肇忠急道:“可是册封大典在即,全城由倭军把守,这岂不是……”
说话间,他又生生将“倒行逆施”四个字咽进肚子里。
“朕已经说了,朕会安排。”
贤亲王提高了嗓音,道:“是朕如今喊不动你这位兵部尚书了,为何处处节节与朕作对!”
蒋肇忠叩首道:“臣不敢!”
“朕乏了。”
贤亲王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喻庆喜掀帘而出,细着嗓子道:“两位大人请。”
走出卧龙殿时,正值丰川玄敛着衣摆走上台阶,朝殿中走去。
三人擦肩而过。
武晁头一次见这位倭人首领,没料到对方竟是一位翩若惊鸿的白衣僧人,不由得转头一直看。
“莫要再看啦!”
蒋肇忠走在前面,回头不耐烦地催促:“人都进去了。”
他在皇上那儿吃了瘪,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儿去。
皇上这一招走得实在是自毁城墙啊。
蒋肇忠知道皇上想要与倭人共治大祁的打算,可是若将风雷军全部撤走,那便不再是“共治”,而是“统治”了。
江锁一直被关在御花园的耳房里,吃饭时,守卫会为她解开麻绳,用完饭,便又将她捆起来。
江锁耐着性子等了三日,她坚信贤亲王定会来找她,与她谈判归降的条件。
可直到第四日,江锁被震天锣鼓声吵醒,她都没有等来贤亲王。
门外响起守卫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这声音,是册封大典开始了!”
“真是晦气,若不是为了看守房里的那个,说不定咱们还能去凑凑热闹。”
“是啊,那要不咱们走去瞧瞧?”
“你疯了!你不知道这房里关着的是谁!”
“嗐!这都多少天了都没翻起风浪,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走啦!走啊!”
“来了来了。”
江锁闻声,盘腿坐了起来,心下觉得蹊跷——花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抓来宫中,贤亲王为何不肯露面见她?
正想着此事,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声音更显嘈杂。
来者却是两名宫女。
江锁再仔细看去,有些讶异地道:“皇后娘娘?南枝?”
皇后换上了一身宫女的服饰,显得娇小年轻了几分,江锁差点没有认出来。
皇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南枝走上前去,帮江锁把麻绳解开。
南枝轻声道:“三皇子他们被关在另一间耳房中,我们带你们出城。”
江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问:“那你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皇后摇头道:“我与南枝早想离开这深宫,苦于我这皇后的身份,总是有伤体统。今日却不同,大祁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册封大典上,错过今日,只怕今后再无机会。”
自儿子祁烬逝世后,皇后便潜心吃斋问佛,不问世事。
她与自己的夫君亦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这深宫于她而言,与牢笼无异。
江锁再次问:“娘娘可想清楚了?”
“落子无悔。”
皇后的声音轻轻的,却也坚定。
江锁跟在二人身后,匆匆出了房门,旋即来到另一间耳房,正是关押海尼耶、三皇子、如酥与苏克玉的地方。
看到江锁的那一瞬,海尼耶头上的鹦鹉兴奋地扯着破锣嗓子叫道:“得救啦!得救啦!我们得救啦!”
直吓得海尼耶掐住了鹦鹉的脖子。
鹦鹉还生生不息地叫:“要死啦!要死啦!再挤真的就死啦!”
如酥看着江锁,发现数日不见,她清瘦了好多。
“又没好好吃饭吧?”
如酥怪声怪气地问江锁。
江锁懒得理他,四处打量房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便问:“你们房间外面没有守卫?”
如酥被问得愣住。
是啊。
她们是怎么堂而皇之地进来的?
苏克玉问:“没人拦着你们吗?”
“不好。”
江锁预感不妙。
守卫是被人故意撤走的。
“不错不错。好歹有个聪明人。”
门外传来一个人鼓掌的声音。
须臾,小小的耳房外便被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晁从人群里走出,闲庭信步。
武晁看着江锁,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道:“都说祁都的江锁智计无双,乃是东宫太子的左膀右臂。我这局做得如此明显,你却现在才发现。是饿傻了吧?”
江锁从容应答:“反正没吃饱。”
南枝愤然冲在前面,指着武晁道:“无知竖子,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还不跪下!”
武晁简直要被南枝天真无知的样子气笑了,道:“皇后娘娘?她如今这副模样,还敢自称皇后娘娘?”
武晁转而看向皇后,道:“这位皇后娘娘,是想要与你们一同逃出宫吧?今日乃是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册封在即,若是错过今日,乾坤已定,皇后只怕再无机会出宫了。”
武晁乃是头一次进宫,他野心勃勃,跃跃欲试。
若能抓住皇后潜逃出宫的证据,便能为皇上立上一功,助他在祁都站稳脚跟。
“来人!”
武晁当头一声喝:“将他们所有人给我拿下!”
逼仄的房间里爆开三皇子凄厉的哭声。
一群人被逼至墙角。
如酥顺手抓起墙角处用于装饰的花瓶,朝来势汹汹的士兵砸去。
这一举不仅没有让士兵后退,却更激起了士兵的情绪,围上来的人纷纷拔出了剑。
江锁一行人已被逼得退无可退。
为首的一名士兵瞅准了武晁对那位出逃的皇后娘娘最感兴趣,提起刀伸手去抓:“过来吧你!”
不过一介低阶士兵而已。
平日里连见也不可能见到皇后尊容。
而此时此刻,却像抓一只小鸡一般,将皇后的后颈衣衫提了起来。
“你住手!不得对娘娘无礼!”
南枝大为恼火,冲上去便与士兵撕扯了起来。
那士兵勃然大怒,吼道:“臭婆娘不知好歹!”
说完,拔出长剑,对准南枝的胸口奋力一刺,刺了个对穿对角。
登时,鲜血四溅,沾湿了那士兵的半张脸。
皇后失声尖叫了起来,抱住南枝。
只听南枝叫了声:“姐姐……”
便没了呼吸。
众人呼吸尽皆凝滞。
三皇子被眼前景象吓得都不哭了。
武晁站在原地,将双手负在身后,洋洋自得地道:“还有谁想来尝尝这刀刃穿心的滋味呀?凑个整数,我好为你们哭一哭。”
江锁突然发出了笑声:“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该哭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