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但凡分出胜负,认清现实,之前的那些不甘和敌意通通消失了。此时,宋德章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对手说话。
“宋某技不如人,”他一口酒饮尽:“成王败寇,我认。”
“但你若是想看我笑话,”他冷哼:“就赶紧滚,我宋某即便再落魄也不是一个女人可以拿来嘲笑的。”
苏锦烟好整以暇地又给她倒了杯酒,淡淡地道:“宋东家,你可知你输在了何处?”
宋德章抬眼,浑浊的眼里神情散焕。
“你输在狂妄自大,输在看不起女人!”苏锦烟毫不留情地揭穿:“可你偏偏败在女人的手上。”
宋德章面色黑沉,冷厉道:“说够了?”
苏锦烟没理会他,自顾自说道:“宋东家,如果有个可以让你反败为胜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闻言,宋德章动作一顿,紧紧地盯着她,眼底渐渐有几分清明。他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苏锦烟这话是何意。
“你想让我为你做事?”
“怎么,你不愿?”苏锦烟面色平静,而平静中眼角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还是说你不敢?”
“我宋某人有何不敢?”宋德章说道:“只不过我之前处处与你为敌,你就不怕我有二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苏锦烟道:“苏某欣赏宋东家的才干,正好我在定城的铺子需要人打理。”
“你让我为你打理铺子?”宋德章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兀自笑了半晌才说道:“苏景,你未免太狂妄欺人!”
“你倒不必急于拒绝,且听我说完。”苏锦烟说:“若是我将计划说了之后,你还不感兴趣,那就当我没来过。”
接着,苏锦烟将之前在宜县与高老爷谋划的商业蓝图,又与宋德章说了遍。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在聊每日天气似的,然而,出口的那番话,却是开天辟地震撼人心。
两刻钟后,宋德章彻底酒醒了,眼里哪还有什么浑浊迷醉?里头尽是震惊和兴奋。
而后,他唇角渐渐勾起,弧度越来越大,直至大笑出声。
“宋东家可愿与苏某共谋这份伟业?”苏锦烟摇着折扇问。
宋德章停了下来,狐疑且希冀地问:“为何是我?”
“适才苏某也说了,”苏锦烟道:“苏某欣赏宋东家的才干。”
良久,宋德章胸口热血澎湃。他忽地起身朝苏锦烟拱手一拜:“我宋某人能败在你的手上,心服口服。往后,任由苏东家差遣!”
***
安排好定城的事,苏锦烟便要出发南下了。
出发这日,早起时她又吐了许久,末了整个人面色苍白。
霜凌担忧不已:“怎么喝了药都还未缓解?”
“哪有那么快,”苏锦烟笑道:“不久前才喝的药,大夫说了得慢慢缓解。”
离开别院后,苏锦烟又住回了客栈,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请大夫来把脉。在别院的这十多天她都没喝安胎药,心里担忧不已,大夫诊脉后告知她胎儿安好,她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两天她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了,昨晚又请了大夫来看,让大夫开了缓解的方子。霜凌一早就熬了汤药给她喝,结果喝完没多久还是吐得不行。
“东西都准备好了?”苏锦烟问。
“都准备好了,”霜凌回道:“张叔他们已经在楼下了,等小姐吃完早饭就出发。”
“好。”
这两日她忙里忙外的,也没再见过尉迟瑾的身影,听张叔说现在定城人心惶惶,钦差大肆整顿贪污案,已有许多人都下了狱。
想必这两日他也正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在别院与他说了分别之后,她便立即回屋子收拾东西离开了,后来尉迟瑾如何了,她也不得而知。
这样也好,本来早就该了断了的,如今说清楚了,他应该也死心了。
也许他这会儿还有些难以割舍,但等离得远了,日子久了,也就渐渐淡忘了。
孕吐之事惹得她胃口不佳,早饭也只是匆匆地喝了几口粥就撂筷子。
出门时,天边日头将将升起,绯红的霞光染得天边似火般灼亮。马车粼粼而行,很快就出了定城东城门。
本是秋日清凉舒适的空气,不知为何,苏锦烟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掀开帘子用力呼吸了几口,忍不住再次瞧了眼定城的方向。
然而,当瞥见城墙上站着的人时,猛地愣了下,心口那股燥闷也达到了顶点。
她又想吐了,转身捂着嘴呕了许久。
“小姐,”霜凌赶紧倒茶给她:“和些热茶暖暖。”
苏锦烟摇头,扶着车壁缓了会儿,又掀帘子朝城墙看去,而那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
尉迟瑾躲在石柱后面。适旧看过来,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
他疲惫地靠在石柱上,这两天为了不想起她,他疯了似的从白日忙到晚上深夜,直到累了才入眠。
过了一会儿后,耿青低声禀报:“世子爷,人已经走远了。”
他忽然慌张起来,赶去走出去瞧,然而,那徐徐远去的马车早已在官道上只剩一点黑影。
他定定地立在那里良久,晨光映在他的肩上,些许萧杀落寞。耿青和十七在身后也跟着沉默。
日头渐渐升起,那黑影也很快消失不见,尉迟瑾才缓缓垂下眼。
“走吧。”他转身。
十七跟在后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世子爷,属下可要继续跟着夫人?”
尉迟瑾左边的额头突突地疼,他停下揉了揉额头,随后摆手,径直下了城墙。
“世子爷是何意?”十七迷茫地问耿青。
耿青摊手:“我也不知。”
“那......夫人那边真不跟着了?”
“你说呢?”耿青反问。
十七老实,没有耿青那般玲珑剔透十八拐的弯弯肠子,便认真请教道:“还请耿爷指点迷津。”
耿青问:“世子爷能放下夫人吗?”
十七摇头:“不能。”
“那不就是了,”耿青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说道:“世子爷不让你跟,可没说不让其他人跟,回头你自己安排此事。”
“诶?”
十七豁然开朗。
第60章
别院柴房。
因才下过雨, 地面潮湿,门窗许是年久未修,都长了许多青苔, 整个屋子透着难闻的霉味。
姚淑莹缩在角落,此时的她早已没了世家贵女的形象。这会儿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衣衫,还是耿青怕她夜里冷临时让婆子找来给她的。
但灰扑扑的衣裳也不大干净, 衣摆处蹭了许多泥,湿哒哒且脏兮兮的。再加上她已经三天都没洗澡了,身上散发出了股馊味。
这便算了,这几日她每天都只啃一顿馒头和咸菜, 她觉得自己的嘴巴也满是咸菜的臭味。
她曾是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娇贵小姐,锦衣玉食惯了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日子?
因此,尽管尉迟瑾没让人来审问她,她也忍不住了, 打算将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只希望届时尉迟瑾能好心让她回家去。
到了如今她也不敢奢望尉迟瑾能对她有什么怜惜之心了, 她甚至恶毒地想,像尉迟瑾这样卑鄙无情的男人, 活该妻子要跟他和离!
姚淑莹咬牙切齿地骂了会儿,随后才趴在窗户边喊道:“我要见尉迟世子, 我有话要说。”
姚淑莹将另外的账本藏匿之处如实告知后,尉迟瑾立即派人行动起来。因此, 在姚知府下狱后, 定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短短数日也纷纷下了大牢。
整个定州府,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此事件果真如尉迟瑾之前所说那般,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仅定城的官员获罪,还牵扯到了上京朝堂,连户部都不干净。
尉迟瑾写奏折连夜派人送入京,皇帝震怒,下令继续彻查。以至于这几天以来,他变得更忙了。
不过忙了些好,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自我催眠,将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面无表情地处理公事。
但耿青等人却忧愁不已。
他家世子爷白日夜里连轴转,原本身子受伤就还未痊愈,如今更是拼了命似的。这样下去,就算铁打的人都受不住。
果不其然,在某日傍晚,尉迟瑾坐在府衙后堂就开始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后背的衣裳也透着汗湿。
他觉得口喝,将手上的公文撂下,欲起身去倒杯茶。然而刚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栽倒下去。
耿青在门外听见“砰”地一声,探头去瞧,顿时吓了大跳。赶紧将人扶进后边隔间的小榻上,又派人去请大夫过来。
老大夫坐在椅子上不住摇头:“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病来如山倒。钦差大人这般更是积了许久而发作,这一倒估计得躺上三五日。”
大夫开了方子,又嘱咐了许多事项后离开了。
尉迟瑾仍旧昏迷不醒,这倒是令耿青犯了难,便只好自作主张,命人将他抬回了别院。至于定城那些麻烦事,也懒得理了。
....
尉迟瑾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熟悉的床帐和环境,呆愣了许久,还以为自己在国公府的锦逸院。
直到耿青闻声进来:“世子爷终于醒了,您之前起了高热,睡了一天一夜。”
他手里端着碗药,后头跟着的婢女们拿着食盒和洗漱用具。
尉迟瑾恍惚地缓了许久,才不大确定地问:“我这是在哪?”
然而话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得不行,几乎不成调。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但许是用力过猛,反而惹得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咳了许久才停下,又问:“你们世子夫人呢?”
闻言,耿青莫名其妙,然而见到他面上迷茫的神色才明白过来,兴许他家世子爷睡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