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为观众席人员杂多，视线遮蔽，观众席的观众们大部分并不尽知甲等比试员都是哪些人，现在见人上台才认清。
顿时就有观众不满了起来，早就说了他们买票进场，又不真的是为了“一夫善射，百人挟拾，当今万方多难，请诸君以身作则，此时且民众观摩”，而是为了看“武林高手”你来我往的。
而这瘸子怎么看都不太高手。
席间有跑封的见机即刻推销起了字花券。
所谓跑封，又称航船，是字花厂（一种赌场）雇佣的一些无业游民，主要工作就是上门推销一种名为字花券的赌券。
平日里这些跑封会挨家挨户收取赌注，一到某些活动，如庙会、游龙灯、运动会等时候，也会混迹人群中售卖字花券。
这种字花券的赌法和其他的赌博方式倒是大同小异，都是赌比试双方谁能赢，但因为有这些跑封的存在，所在字花券相较其他赌博在这个时期极为流行，国术大会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裴庆没有在意，在评判委员的示意下，同杨九鸣面对着面，隔一步之遥站定。
所谓的奉天三老的老，指的不是年龄，而是关外武行武艺最高强的三人，杨九鸣实际上是一个蜡黄脸的中年男子模样。
看着裴庆一瘸一拐来到自己面前，杨九鸣双手背在身后，睨着裴庆，
“年轻人，有志气是好的，但万不该自视甚高。你是直隶戳还是西北戳的新弟子？”
裴庆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九鸣笑了起来，
“这几年战乱频发，我又久居关外，山川相隔，始终没得空来整饬西北戳和直隶戳，没想到趁这空，这两支中的一支，居然教出了个这么了不得的人物。目无尊长，狂悖无知，好！
我替你师父来教一教你，让你晓得晓得，什么叫尊老敬贤。待会打断了你的手脚，甭叫冤！”
这时，评判委员也宣读完了比试注意事项。
杨九鸣两手变拳，左拳提起收至拳位时右臂屈肘，以肘为轴，斜向掩扣，同时脚下一震，不丁不八。
正是关外戳起手式，震脚拉丁。
裴庆斜身拗步。
评判委员大手一挥，
“开始！”
裴庆一双眉眼似冷刀四射，身形刚猛果决，喉中气吞如鸣，箭步一冲，双手分横三聚勾，五封爪，爪风乍起，竟是率先直攻杨九鸣心口！
嚯！
台下人都惊讶于裴庆居然敢主动向杨九鸣伸手。
杨九鸣冷笑一声，
“找死！”
缩身屈膝藏肘一气呵成，提膝快如灵蛇，落步矫如狐兔，双脚起横不偏、落直不倚，戳脚一门的顶峰功底，于细微处展露无疑。
接着左手一抖，袖中抖出劲风，紧握的拳面登时迎着裴庆的身影冲了过去，却电光火石间，两手忽变势头一架，架住了裴庆攻爪的同时，
“让你见见戳脚的大家！”
杨九鸣狞笑一声，鱼鳞顺步一开，踏步奔膝，一探一送间，擂台上杀机乍起！左脚已顺势顶了出去。
暴起的腿风奔的是裴庆的膝盖，撩的却是裴庆的长发，汹涌无比，凛冽如此！
裴庆一惊，只得手上势头一收，右脚走弧形步一绕，避开锋芒，再一滑如趟泥，才算是勉强避开那踢来的寸脚。
下意识要反击，他脚下身位连连变化，避开杀招的同时，轰拳凛然，拿肋取心。
杨九鸣却不慌不忙，双掌一贴，竟闪电般握住了裴庆拳面，腋下含空，右脚似滑如泥，走绕一圈。
裴庆立觉拳上的力道被对方带偏，犹如被大力钳拧住，却又似打在了棉花上，拳头被带着凌空转了半圈，劲力便寸进寸消。
杨九鸣简单一个滑步拧身，却用力含蓄，刚中带柔！
戳脚拳，既分源流，那相互之间必然各有特点绝招。
西北戳脚与直隶戳脚，施展时宽阔大方，矫捷刚健，不失连环九转。
而关外戳脚则是柔中寓刚，绵里藏针，架小紧凑，灵活善变，上身紧凑，下身活，手法缠绵，而又腿法刚劲。
借由一个滑步寸消的守势，杨九鸣已经让裴庆见识过了关外戳脚缠绵的手法，虽不知裴庆师承的西北戳还是直隶戳中的哪一支，但听津浦线上的传闻说裴庆多用九趟武趟子，以及燕青翻子、大小翻子的手上功夫，且起手式斜身拗步。这就该是练的直隶戳脚？
那眼下要紧的，自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让裴庆再见识见识，他杨九鸣关外戳脚腿法的刚劲！
一拳接罢，杨九鸣双眼陡张，双腿腿肚一崩，两条裤管都似被肌肉涨起，一股凛冽的气机油然而生。
两腿一弹一抖间，先将裴庆的那条好的右腿一脚崩开，使得裴庆只有一条不甚灵活的瘸腿撑地后，伴随着一声簌响，杨九鸣姿势爆发宛如虎奔，一条腿像大枪枪头一样刺了出去！
正是一招关外戳脚大连环拳里的“滚珠抢背同拦式”，无一处不是骇人的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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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风袭面，裴庆顿时瞳孔一缩，浑身一寒，腰身肌肉疯狂扭动，拧身撤步，三盘连闪。
他虽然懒得理会杨九鸣的废话，但他自己也是戳脚拳师，如何不知道这一招的凶险，而且杨九鸣本就是这个年头戳脚拳里扛鼎的人物，每招每式自有他的独到之处。
此时这招踢来，他但凡一个不小心，便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可纵使裴庆已经拧身闪开，但杨九鸣这一脚踢出的同时，双臂也是尽展，已将裴庆上中下，三路三盘，尽数纳入攻击的范围之中。
此时一见裴庆闪身，杨九鸣哪里肯放过，脊椎肩背起落，钩挂连环腿变法，飞剪落地五变手！
接下来只要裴庆但凡有一避，那他杨九鸣就有一抓去袭，再只要裴庆但凡有一闪，他杨九鸣就有一腿去蹬。
总而言之，只要裴庆敢躲第一下，那接下去迎接他，就是杨九鸣双手双脚抓打连环，暴风雨一样的攻势，那么此战将再无攻势反复的机会！
至于裴庆有没有不躲的选项。
杨九鸣眼神漠然，
当然没有！
躲了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躲，当场骨断筋折！
台下，老王头面色一惊。
其余人等。甲等比试员们本就懒得再看了，此时更是懒得多瞧。
以窦庚为首的杨九鸣的弟子们则是欢呼雀跃。先下一城！
就这这兔起凫举，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裴庆一冲，身动宛如惊起一道龙吟虎啸，趟步倾身，鸳鸯勾环般的双手顺势往前一钩，迅捷无比！
竟以攻代守？
劲风袭来，杨九鸣不惊反笑，眼观路，看裴庆的架势；耳听风，猜裴庆的暗招；脑子急速推断，这瘸子不是他关外枝子门的，那现在这架势打招，无非是直隶戳的跃步栽锤，或是西北戳的夺步摔锤等几招罢了。
一念思罢，杨九鸣面色不改，势头不变，要和裴庆硬碰硬！
却不料裴庆拳势却忽改，双手猛的变拳为掌，掌心正接住杨九鸣的一脚，腾挪间，步伐也同时忽转，双脚一掂已是怪异，掌面带着杨九鸣的拳锋向后一撇的同时，瘸脚哆的一声重撑于地，观花空点把门开，撤地寻枝向上抬，那条好腿宛如大枪枪头一样猛的刺了出去。
滚珠抢背同拦式！
杨九鸣一惊。
正是他才使过的关外戳脚大连环拳中滚珠抢背同拦式！
杨九鸣面色惊疑，往上算，他的师叔祖们，可从来没有一个姓裴的；往下算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收过姓裴的徒子徒孙，所以他才笃定了裴庆该是西北戳或直隶戳的传人。可现在这一招？
他顿时一怔，才打出的优势局面也随之转瞬即逝，但也就一瞬，他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双腿双脚一震，猛然一甩，在间不容发之际，便要于沉腰砸腿的反震力中抽身而退。
可裴庆却不饶！
旁人自然难以第一时间抓住杨九鸣这仅一瞬的怔神，但对裴庆而言，这本就是他算计出来。
所以在杨九鸣反应过来想要抽身而退的下一瞬前，裴庆先刺出去的那条好腿便在半空陡然一折，落地发力一蹬，再宛如大枪枪头般刺出去的枪腿便轮换成了本做支撑之所用的那条瘸腿。
也就在这一落地，一蹬腿之间，裴庆的刺击距离硬生生远了三寸，须臾间抓住了杨九鸣愣神的那一瞬的尾巴。
接下来的局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裴庆的瘸腿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昂首穿云，从下至上，狠狠的直刺在了杨九鸣的嘴巴之上！
其实只是一瞬而已，杨九鸣只怔了一瞬。
砰！
瘸脚势如破竹般的刺破杨九鸣牙关。
咯嘣！——
接着是一连串令人面部畸形的牙齿崩断声，在杨九鸣的口腔里霎时如挂炮一样的响着。
响出了一个面颊抽搐，响出一个口鼻溢血，也响出一个痛苦万分！
霎时间，杨九鸣只觉得嘴巴里像是有刀片在旋转切割，一口口浓稠血液涌出到嘴里，翻滚搅动，想吐，却又无能为力，更又有一股剧痛痹麻的感觉，顷刻间传满了他整个身体，不等他试图回过神来。
裴庆的第二脚，汹涌再来！
以恐怖骇人的气势，宛如攻城战锤般，猛然轰在了杨九鸣的胸口之上！
砰的一声闷响！
刹那间，浑厚的力道在杨九鸣的胸口猛的炸开。
炸得杨九鸣皮开肉绽，热血冲喉，五脏移位！
杨九鸣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沙袋，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一弓，猛然向后倒飞，一口混合了断齿的鲜血如同抛沙一样，一股脑的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滞空了足足三息时间，才连同他扭曲的身体一起，从擂台上方重重的砸在了擂台下方。
砰！
尘土四噗，血水滚珠。
观众手中的字花券还没焐热。
“嘶~”
一口凉气先灌了个满肺。